苏苏的父亲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您的丈夫在吗？我们想跟他谈下，毕竟他是一家之主花火小札。”在听到“他在美国”的回答后却是长舒一口气的反应。
顾小斯抱着装鸡汤的保温瓶在病房门口听到里面的谈话，原本开门的姿势定在了原地。没来得及躲，和夺门而出的苏苏撞了个正着，之后便听到中年夫妇的追喊，“苏苏，你不会坐牢的，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坐牢的……”
西川看见呆在门口的顾小斯，端着玻璃杯的姿势顿了顿，没说话，拎起绿色的暖水壶咕咚咕咚倒水。倒是轮椅上的母亲说了句，“小斯，进来啊。”男生于是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瓶，“阿姨，我妈给您煮的鸡汤。”
看到的仍是女生的背影。
“阿姨您怎么样啊？”
女生抢过母亲的话，“骨折，永久性骨折，日后只能坐轮椅了。”
“肇事者……”
“苏苏。你女朋友。”
“嗯……”他低下头看地板，眼睛却扫到了轮椅的一脚，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我帮你抄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
西川转过身接笔记本的时候背对了母亲，顾小斯看到她满脸泪痕，想说什么，气流在喉咙上下蹿了下便消失了。
四：
顾小斯抱着保温瓶第七次去医院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上和端着盒饭的女生打了个照面，“怎么现在才吃饭？”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都是我妈啊，吃饭的时间说没胃口，过了吃饭的时间又说饿。”女生并肩走了起来，扭头看男生，指了指保温瓶，“这次是什么汤？”
“女乃油磨菇骨头汤，”他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又补充，“我妈煮汤的时候往里加了点醋，好叫阿姨补充钙质。”
“谢谢，”西川转头看男生的时候恰好迎上窗户射进来的一束刺眼的阳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模糊，“谢谢你妈妈。”
顾小斯呵呵干笑了两声，“干嘛这样客气？小时候你在我家大吃大喝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嘴’下留情的。”看女生推病房门的胳膊，语气来不及转换，硬邦邦地说了句，“呃，西川，你能不起诉苏苏么？”
“你是因为这个才到医院看我妈的？！”男生在女生转过头的一瞬间垂了脑袋，“嗯，也算吧。苏苏她不是故意的。”
“可我妈的腿折了，她再也不能站立了花火小札。”
“治疗的钱苏苏她爸能负担得起，多少赔偿他们都愿意给。”
“顾小斯。”
“嗯？”
“我看不起你。”
再抬头只有女生白色的鞋后跟在门缝中一闪而过。
轮椅上的母亲也曾说过“西川私了吧”的话，都被女生坚定地否决，“妈，我长大了，已经17岁了，都领身份证了，现在你的腿又折了，这个家我能做一多半的主了。”
母亲坐在轮椅上看自己的双腿不再说话。而女生“起诉”的信念更加坚定，多少有“顾小斯说情”的推动。
直到母亲出院也未能起诉肇事者。律师事务所跑了不少家，律师也咨询了，可最后因为“家里仅有元”而不得不放弃。
五：
母亲出院当天，顾小斯和他妈妈都去了医院。到家的时候，西川做出要抱妈妈下车的姿势被男生挡了回去，“我来。”
女生站在一旁看男生因为用力而憋得微红的脸，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同骂自己“野种”的男生纠打而被对方摁倒，脸贴着地面看顾小斯从远处狂奔的脚步和歇斯底里大喊“住手”的声音。后来因为打架而被家长和老师训斥，满脸血迹的顾小斯说了句“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当然要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了。”
在一楼走廊看到母亲车祸当天的补习课本还在桌子上，中间的几页纸在风吹下微微立着，草稿纸零落地散在院落里。她弯着腰一张一张去拣，被身后顾小斯妈妈的声音惊住，“西川，这是你画的小斯么？真像呀。”
西川红着脸想要去抢，却被身高占优势的男生一把抓了过去，草稿纸开头是一个没解答完整的函数，下面是黑色水笔勾勒的线条，旁边缀了一堆的小字：顾小斯这家伙真丢人，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两句都不知道！而后是重复的“丢人丢人丢人丢人”，后面括号内却是“不过这家伙的数学也太好了吧物理也是化学也是生物也是”，顺带着是一个小小的“笑脸”，画像的下方又是几个函数公式。
顾小斯把草稿纸递给西川的一瞬间，背面“梁西川喜欢顾小斯顾小斯喜欢苏苏苏苏是顾小斯的女朋友”又收回到了眼皮下，后面缀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哭脸”。还给女生的时候他只能说，“被我发现了，补习的时候你都在乱写乱画。”
“只能怪你的补习没有魅力，不然我怎么会分神做其他的事情。”女生接过草稿纸折叠好拿回了屋内。
男生跟着进屋，“补习继续吧，阿姨都出院了，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落下了好多课程。”她点头答应，又转身将草稿纸收在书包。
六：
西川趁着中午大课间的时间去找苏苏，去之前她打了很久的月复稿，翻来覆去仍是那几句话：苏苏，我和妈妈不起诉你了，请你转告你爸妈，叫他们尽快去我家谈下赔偿的事情。苏苏的教室在另外一幢教学楼，模到对方的教室，西川费了很大的周章，隔着窗户远远地看到苏苏在和其他女生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围在一起的女生没有顾忌地放声大笑。西川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抓到一个男生拎着篮球进教室，“同学，麻烦你叫下苏苏。”男生挂满汗的脸看了眼西川，又转过头叫了声：“苏苏有人找。”
西川想当时应该有感觉的，作为肇事者的苏苏和她的父母仅看望过母亲一次，当时应该预感到什么的。
西川还没张口就听到对方说了句“你找我干嘛”。
女生原本忐忑紧张的情绪因为对方态度的急转直下而突兀得不知所措。
“我是撞了你妈妈，可我爸妈去医院看望她了，也说了要怎么补偿都可以的话，是你自己坚持要起诉我的。我也不想你妈妈变成瘸子，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变成瘸子。你的处境并不是最值得同情的，我也有付出代价，我妈收回了送我的轿车，我也有阴影了，我以后能不能开车也说不定。”
西川在苏苏说“既然你那么坚持起诉我，我也不怕，我爸已经找好律师了，你妈不按交通法规过马路也是她腿瘸的主要原因”后，扬了巴掌落在对方脸上。耳边嘈杂的声响消失全无，苏苏捂着脸扬起头，“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西川抬眼恰好看见苏苏身后拎着篮球的男生，看不到男生具体的表情，死死盯着的却是他额角的一滴汗珠。
顾小斯从楼梯转角上来的时候展现在面前的是后半场的冲突。
声音的最后一息消失在空气中。
当事人之一捂着发红的脸泪流满面。
顾小斯抓过女生还未落下的胳膊，“你疯了你，梁西川。”
西川扭过头看身后高出自己一大截的男生，惊惶失措地要抽掉胳膊，却因对方抓得太紧而只能发出“放开我”的哽咽声。想到先前替自己打架的男生，想到先前对方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所以要保护西川不受欺负”的男生，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抽回胳膊的简单动作。像是什么都不必要存在，像是门前深得青苔覆盖了旧行迹的难过……
“你应该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先前带话的男生将手里的篮球交给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同学，腾空双手撤了顾小斯的手。在被质问“你有什么立场管这件事”时神情平静地说，“我尊重事实。”
他抓着神情木痴的女生拨开围观的学生，留后的歇斯底里，“王一子，你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