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花火小札。蔷薇,暗自开放的芬芳
彭艺离去时,握住她的手,眼里流下泪来。
因为这眼泪,莫春树相信他必然会回来。她留职在本校,申请进入图书馆:最清闲的部门。她不想多么有作为,只要他学业完毕自新加坡归来,她便辞去工作,专心做他的好妻子。
然而电话与邮件越来越少。不是没有一些恐慌,然而当她回想他那真心而痛苦的眼泪,她便相信,他只是太忙。
也即是当年,校园里蔷薇盛开的季节,数学系的小王老师,他立在学校教学楼最顶楼,大声喊,莫——春——树——,我爱你!!
楼底很快汇聚了很多学生,大声喝彩。这些青春激扬的脸上充满无法掩饰的兴奋。他们的喝彩很快自动汇集成整齐划一的口号:好样的!王老师!莫老师!答应他!
当这口号喊到第十三遍时,全校几乎沸腾了。越来越多稚女敕的嗓音汇聚到喝彩声里。他们几乎恨不得将莫春树推至天台,再让他们现场上演浪漫拥吻。
莫春树在这声潮里乱了手脚。她头脑混乱,仿佛受惊的兔子,只想逃离,她只记得曾经有个人说他会给她幸福。她从人群最中央艰难挤出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跑去。
听见身后的人群发出恐惧的惊呼时,莫春树猛然回头,发现小王老师在空中飞翔的身影。风将他的衬衣吹鼓起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巨大洁白的飞鸟。孩子们四窜惊逃,她仿佛突然失去听觉,脑内一片诡秘的安静。她疯狂向前奔跑,企图迎住那个下跌的身影。在某一瞬间,她的听觉仿佛又重新打开了,于是她听到沉闷的一声响,鲜血像盛夏的蔷薇花一般在她面前盛开。
她无数次懊悔,如若当时,她先把他迎下来,再慢慢劝导他,一定不会这样——为什么当时她只想到她自己?他难道没有想过,如若她不接受,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从浪漫的顶端跌到现实的深渊。还是,一开始,他便已抱定了无法得到她,便不再苟活的决心。
莫春树递交辞职信时,年逾五十的校长缓缓背过身去。
“莫老师,你没有错。错在我儿子。我劝过他。”
莫春树立在这位一夜之间花白头发的父亲面前,看见他眼中泪水碎裂。
她收回辞呈。她不可以走,即便被人暗骂红颜祸水,她也不可以将这个孤独的父亲陷入“公报私仇”的境地。
肆。等待,直到你来
夏初的夜风还是微凉花火小札。
花圃下的蔷薇花架里,暗暗探出几颗毛簇簇的头颅。
“她真的没来!韩树,你输了!”
“哇呀!大快人心!终于遇到韩树勾搭不成的人了!苍天有眼啊!”
韩树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向前方。他们几个终于不耐烦,从花簇里跳出来,“被虫咬了一身包!韩树,面对现实吧!买烟去!”
韩树一拍脑袋:坏了,包丢在教学楼。你们先回宿舍,香烟保准兑现。
不待回答,便兀自向教学楼奔跑。及至确认身后几个人走远,变换方向,向图书馆奔去。
楼厅一片漆黑。已经关门,人烟袅无。他将手罩在玻璃上,向黑黢黢的阅览室内细细看,确定无人。他这才放弃,垂头丧气原路返回。
路至花圃,身不由己,双腿居然又自己走回到原地去。
他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等待。以往都是女子们等他,终于他姗姗来迟,她们还得扭曲着,小心向他贴笑。
如今自己试过方才知道,等待多么叫人辛酸。
他记得自己写下的挑衅:你不来,我便不回去睡觉。他略微有些犹豫:要让他们知道他也会痴痴傻傻的等待,一定取笑他。可是,万一她迟些来了呢?
韩树候着,盼着,坐靠着花坛昏昏睡着。睡梦里一双手将他摇醒,还是那柔和坚定的声音:回去睡觉吧。我来了。
猛一个激灵清醒。睁眼,果然是她。韩树抖抖索索,鼻涕都快下来,却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莫春树心里洌然一惊。这个孩子,笑容如此明媚温暖。
她伸手拍拍他的头,也回报他一个微笑:“傻孩子。回去睡吧”。
伍。亲爱的,我是双子座
有很多女人喜欢韩树。
她们缠住他的胳膊,娇嗲的呼唤他“树”,声音动听甜腻。然而久了,却像吃多甜品,无端地躁心。
当莫春树抚摩他的头,唤他傻孩子,他突然无来由的羞愧。
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是个傻孩子,应该是一个单纯的、心地纯良的男生,才配得起她这般称呼。
韩树开始频频现身图书馆。他无聊地翻阅所有杂志,包括星座测试与瘦身减肥。他一律坐在条桌的最前排,以使春树抬眼便看见他。他总将上身挺得笔直,以免使春树感觉他懒散。
也不再逃课,因为担心教师之间谈话时,无意向春树泄露他的顽劣。
期末时,出乎意料取得末等奖学金。
偶尔,会在上台取书时,侧身低问,春树你是什么星座。
水瓶。
过一会,他将一本星座书递至春树面前,某一页打了褶子,用铅笔特别勾画出一段:双子座与水瓶座契合度99%。人皆言双子座花心,但那是他们没有寻觅到真爱以前。一旦遇到真爱,他们一生仅爱一人。
春树悄悄绽开一个笑,然后不露声色将褶子抹平,将书籍归到架上。
陆。茉花街往事
突地一连几日未见春树。
韩树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代班教师,请问,莫老师呢?
生病了。
当日傍晚,韩树终于寻到那条狭窄的名叫茉花街的小巷。
敲门时,他掌心微汗,紧张地像初次登门的小女婿。
看见开门的春树,韩树心里针锥似的狠狠疼痛。她无限憔悴,嘴唇干裂苍白,整个人瘦小单薄,身上罩一件不合比例的松垮棉质运动服。
他自顾自进门,将手上大包小袋的食品一股脑堆在一张方形的小饭桌上。
他兀自说话。春树,吃药了吗?去医院了没有?病了几天了?想吃什么吗?
春树不答话,背靠墙壁,沉默虚弱。指甲在手心掐出月牙印。心底有一个声音,春树,你不要忘记了,你在等一个人回来。虽然这个人杳无音讯,但他也许会回来,小王老师血渍未干,这些你是否统统忘记?
半晌她终于开口,你走吧。
韩树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忧伤地令人心疼。
春树别过脸去。走吧,我没事。
韩树突然上前,一把将春树强抱住。春树,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有能力,我会照顾你。
及至门沉重地关上,春树终于流下泪来。
又是高烧不退。半梦魇的昏迷里,全是那个叫韩树的孩子,笑容如春阳明媚。他抱住她,许给她郑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