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思念漫漫花火小札。那种情绪像潮水一般,涨涨落落。来得比亲情猛烈,比爱情绵长。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太平洋,漫漫说,人生里有些东西,得提起勇气去面对花火小札。
于是我在她离开的那个春天,开始学习怎样勇敢和坚定。
闷锅里的馒头
那是一个硕大的闷锅。这就是我对于我亲爱的高中校园的所有描述。虽然它拥有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后山和杨柳林,但是它的确位于这个城市最偏远的地带。这个寄宿学校内部,有医院,有超市,甚至有商场。它确保了我们这些小青年的生活无忧,也确保了我们无处寻衅滋事。
于是,这个大闷锅里的我们,像一个个馒头一样,淡得丝毫没有味道。在老师的严密监视下,我们只剩下恋爱和造谣的乐趣。对于前者,并非人为就一定能成功。而对于后者,几乎成为所有人都能尽兴的绝妙游戏。
漫漫,就是这个大闷锅里,被谣言描画得最五彩斑斓的馒头。恰巧她就坐在我左前方不远的地方,我能够清楚看见她的校服背上曾经绣着漂亮的鸢尾花。那个绣工何其了得,据说后来班主任为了拆下那一针一线花了整整一个下午。
如果要说女生们觉得她有什么罪过,那大约就是傲慢。一种优秀得过了头的傲慢。她在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她出国,没有高考压力的前提下,依旧轻松霸占成绩前十名的席位。她还漂亮得傲慢,几乎只和男生来往,从不和女生亲近。她的宿舍,在女生看来,永远只有3个成员。
于是她的每一个行踪都是有含义的,路过三班路口,是为了引诱卢奇,去十班借书,是为了和夏民彦套近乎。几乎学校所有帅哥,都被牵扯了进来。包括我最不希望听到的,肖洋。
那个年纪的女生,已经开始学会用很吓人的词汇。勾引,,风骚,我甚至怀疑她们是否了解这些词的含义。虽然,我真的很厌恶将那些词句轻易加在别人身上。但是我不想被排斥,于是,我只能加入其中。当然,还包含一些对“漫漫吻了肖洋”这条谣言的愤怒。
红色的宝马z4
自从进这个学校开始,我就在学习如何伪装自己。为了不被人发现,其实,我是一个混入公主群之中的灰姑娘。
然而,这一切都在9月9日,被一辆红色的宝马z4破坏了。开着它过来的是我的妈妈,她来告诉我,她要去欧洲,可能半年后才会回来。这没有什么,反正高三的上学期也才刚刚开始,我本来就得关在学校半年才能回家见到她。
可糟糕的是,有人认出她了。
认出她是那个传说中,赶走了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的正室,带着女儿登堂入室的那个女人。那个经常被人在背后称为狐狸精之类的女人。
我曾经很多次躲在被窝里向枕头哭诉,这个女人不是狐狸精,这个女人很漂亮,这个女人设计的衣服广受好评。可是,没有人听到。因为我没有勇气,站在大众面前,为她声嘶力竭地朝天一吼。
终于,在我的人生中不断重复上演的剧目又一次出现了。这出闹剧的主题语叫做:夏夏是情妇生的女儿。
那一天,有好几个我的“死党”跑来问我,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是我妈妈。我点头,然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们来到我身边。她们当然不会来,“避嫌”是在这样一个大闷锅里生存的首要法则。
然而,这还不是9月9日悲剧的结尾。它的结尾,是一条漫漫和肖洋一起逃出学校到市区约会的谣言。我已经在所有的流言蜚语里摇摇欲坠,难辨真伪。总之,我是哭了。恶狠狠地哭了。
妖女的同盟
9月15日,风和日丽。初秋午后的天空,蓝得好高。下午第一节课是我最喜欢的语文,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下午才对。
然而,我却故意在桌子上深深地趴着,假装睡得不省人事。因为,黑板上不知道是谁贴了一张大字报。报纸的内容是我妈妈的恋情全解剖,白色的纸上,五彩笔斑斓得刺眼。
没有人撕掉它。敢这样做的,只有那几个好事女生,她们什么都说得出来。于是包括我曾经的所有死党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坐在座位上,等待老师来处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装睡。
突然,上课铃响了。我睁开眼睛,却看到漫漫踩着铃声进教室。她在黑板前明显愣了一下。当时我不由苦笑,大约她终于看到黑板上的大字报,内容不是她了。
漫漫却突然冲上讲坛,一把把大字报扯了下来。立马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尖叫,关你屁事!
漫漫把大字报捏成团,扔进纸篓,冲那个女生冷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是你。然后径直向那个女生的座位走过去,顺手操起她桌上的水杯,一杯水泼到了那个女生的脸上。
那个女生尖叫着,扬手就要一掌掴下去。结果漫漫一手抓住她的手,冷冷地说,不想被打就老实点,挑风拨浪先称称自己分量。
当时的我,只有发愣的份。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那个女生嚎啕的哭声。
那之后,我向漫漫靠拢几乎是必然之势。漫漫后来说,她被叫做狐狸精,我被叫做小狐狸精,这要是搁西游记里面,足够占山为王吃唐僧肉了。
我记得当时我笑得大槽牙都露出来了。就这样,我突然丢失了十几个死党,又突然找到了漫漫。
两种生物
漫漫是个奇怪的家伙。她不像女生,她不在乎我用了她的洗面女乃没有告诉她,她也不会眼光盯在谁后面说那人一定有什么秘密。她总是用不畏惧蟑螂的态度,面对一切。她总是坚定地告诉我,她会把她爸的公司接管下来,不让给自己的混球哥哥。
我很多时候都觉得,她更像一个男生,英气十足的男生花火小札。大约,这才是为什么她能够和那些男生们打成一片的结果。
进入漫漫的圈子,我才知道,原来男生和女生是两种生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神经强韧,什么叫做意志坚定。这是一个说话算话,没有猜忌,没有谣言的世界。
对于我而言,还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比如三步上篮,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业,比起学会坦诚和坚强。当然,因为老师是漫漫钦点的,肖洋。
每个下午方学后,漫漫总是捧着饭盒在篮球场边上,嘲笑我三步上篮的姿势怪异得像扭秧歌。而肖洋一遍又一遍示范的身影,被橙黄色的晚霞光晕勾勒得十分诱人。我知道我自己无法学会三步上篮,因为我根本无心观察那三步应该怎样迈出去,我的焦点全部聚集在上篮的那个人身上。
每次拉着漫漫挥汗如雨地奔回教室上晚自习,我都觉得大概自己是这世界上被排挤的分子中,最幸运的一人。我很多次都很想对漫漫说声谢谢,然而她说这个词汇是在被请客吃了大餐之后使用的,而不是对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使用的。她总是有很多理论,让人哭笑不得。
一进必有一退
日子一天天冷起来,加上了厚的内衣,然后是毛衣,终于换上了小袄。高三的上学期马上就要过完了,我、肖洋和漫漫组成的三人团,依旧坚持着游荡在学校的每个角落。
圣诞的party是学校每年都有的固定活动,大家在12月24日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习,在操场上围着巨大的篝火堆看烟花,吃免费的零食。我和漫漫并排坐在操场边的长石凳上,啃着炸鸡翅。
漫漫吮了吮指甲说冷得快发抖了,我便把自己织的围巾摘下来让给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看烟火。我也不说,也只是抬头。烟花大大地散开来,五颜六色的光向四周飞奔而去。
晚上,我躺在寝室的床铺上,回想那些四下飞奔的火花。再过几个月,漫漫就会从那片天空里飞奔而去,落到加拿大的一个大学里。为什么,我要到那么晚的时刻,才与她真正相聚?这一切,短得令人心痛。
突然,有一条短信进了我的手机。我拿起来,竟然是一个许久不曾和我讲话的“死党”。她说,据可靠消息,漫漫和肖洋在学校后山约会。
漫漫和肖洋的谣言,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自从我们组成了三人组。这次的,大约不会是空穴来风了。那个平安夜,我在床上辗转了太久。是要两段确实的友情,还是去追寻一段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爱情?
后来,我对自己说,我不想失去漫漫。于是,我删掉短信,沉沉睡去,带着我的暗恋一起。
半个烧饼的托付
圣诞的当天,这个城市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几乎是前三年所有雪的总和。篮球场被厚厚的雪盖了起来,甚至连走路也困难。漫漫在看到我摔了三次之后,毅然地给肖洋打电话,雪化了再去找你了,不然夏夏迟早会在雪地里摔成白痴的。
于是,肖洋的理科班教学楼和我们文科班教学楼之间,以及隔着半个校园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突然就成了天南海北。
那几天,我的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因为肖洋的短信不停歇。从记得戴帽子,到小心别摔跤。一点一滴的关怀,让我的幸福夹杂着大大的愧疚。我多渴望,他的这些关怀出于友情之外的东西。然而,每当我看到漫漫的身影,就觉得自己的渴望是一种罪恶。
终于疲软的太阳还是晒化了所有的冰雪,我们三个站在学校另一端的3号食堂特色窗口,等待多日未见的糖饼。漫漫从师傅手中接过热乎乎的一块糖饼,从中间撕开来,一半递给我,一半递给肖洋。
她说,夏夏,我就要离开了,你这个软脚虾,我只能托付给肖洋了。
我一个震惊,被糖饼烫了舌头。夏夏看着我的窘样无奈地叹气,转头对肖洋说,你看吧,她就是没有办法自己活下去的,你要照顾好她啊。
原来,那个平安夜,漫漫竟然替我去告白了。她早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早早看穿我的软弱。
那天的餐后水果是雪梨沙拉,我叉起一片梨子,无限感伤。终于,梨子还是被切开来吃了。真是不吉利的沙拉。
待到杨柳青青
紧接着来临的寒假,我没有一天不和肖洋腻在一起。我不怎么想回家,因为妈妈还在欧洲,而我和爸爸几乎陌生。可是我终于不畏惧那个家里的事物,像漫漫告诉我的,人生总是会给我们些始料未及的东西,与其畏缩忐忑,不如勇敢接受。
还有必须勇敢接受的,是和漫漫的分别。
开学后3月的天气,并不比正月暖和多少。但是学校后山那片杨柳林,已经抽了女敕芽。一星一点,绿得软绵。
漫漫拉着我站在山头,风吹起她的长头发,她看起来像一株随时等待出发的蒲公英。我突然想哭。漫漫说,再等5次杨柳青,她就会回来了。她还说,让我唱歌给她听,唱那首高音我总是破嗓的《送别》。
我唱了,晚风拂柳笛声残,破天荒居然没有走调。
漫漫终于还是离开了,飞机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那一刻,我就开始思念她了。我很想打电话问她,在那边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但是我只是打电话告诉她,我很想她。因为我知道她会很坚强,面对生命里的一切,不被任何东西左右。
于是那一年的春天,我在漫漫离开之后,开始认真学习勇敢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