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花火小札。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雪域上是本不应该有污垢的,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是神灵赐于人间洗涤罪孽的地方。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罪孽,这些罪孽永无止息,永远洗涤不尽,即使是最深邃的海子,最蔚蓝的天空。
所以神灵是不会与人为伍的,不是他们不慈悲,只是人类太污秽。但是人,总是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他们要让神灵觉得他们没有背弃信仰,让自己觉得,神灵没有舍弃他们。
而我,就是他们杜撰出来的神灵,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
仓央看着眼前的少女,温柔地娓娓道来,单薄的眉眼里不带一丝温度。
茶鸢停下收拾居室的手,看着仓央。他有世上最俊美的面庞,他可以写出世上最温柔的诗歌,最甜美的爱情,最凄迷的离别,可是他自己却从未曾笑过。
这样的少年,被囚禁在世界上最华丽的牢室,被桎梏了岁月与青春,连苍老都不再属于自己,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被桑结看见,而他可悲地太过年轻与英俊。
藏历水狗年,中原康熙二十一年。雪域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五世罗桑嘉措逝世,他的弟子,第巴(藏王)桑结嘉措为了利用他的影响力继续统治**,秘不发丧。十五年后,康熙皇帝在平定准葛尔的战争中偶然得知罗桑嘉措逝世的消息,勃然大怒。桑结一边向康熙认错,一边寻找**的继承人。
桑结在途经纳拉山下时偶然看见了一个农奴家的孩子,他马鞭-了五个字,此子乃灵童,便蛮横的改变了仓央的命运。
藏历火兔年,康熙三十六年,仓央嘉措被选为五世**的“转世灵童”,是年九月,由藏南迎到拉萨,途中拜五世**罗桑益喜为师,十月于拉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成为六世**喇嘛花火小札。
从此,他再未笑过。
**,外边已经准备好了,是时候举行传大召法会了。
茶鸢正自胡思,桑结已经负手而立于宫室。他总是这般蛮横而目中无人,从不会通秉一下,连脸面上的客气都不会维持,因为他从不相信神佛,他只相信手中的利剑,和麾下的勇士。
仓央应道,第巴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今天**我希望你能弘扬格鲁派教义,让雪域百姓明白,惟有格鲁派才是我佛真理,能度人极乐。
仓央的嘴角便僵硬在那,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愤怒,而桑结就这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着倔拗不听教训的苍鹰,眼神渐渐锋利。末了,仓央终于妥协,垂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桑结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转身离去。然后茶鸢就听见仓央压抑的喘息声,低沉,沙哑,如同鼓风的风箱,愤怒地让人恐惧。
茶鸢叹息了一声,将沏好的信阳毛尖摆在几上,恭声道,**,有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的,而世间之事却早在佛祖手中,今日苦难,明日荣光,皆是镜中花水中月,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茶鸢,我是雪域的**,受的是密宗真传,莲花生大士教诲,你怎么拿中土的佛经来教诲我?仓央淡然道,脸上有动人的神光,似乎刚才愤怒的人并不是他。茶鸢自知失言,一时语结。
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们中土的佛法本也是传自西方释迦牟尼,天下佛法本是一脉相传,也不分汉藏,即不分汉藏,自然也不该再分门别派,倒是我着了相。
茶鸢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茶鸢先下去了。
殿外是莹白的雪山和蔚蓝的天际,布达拉宫以俯瞰苍生的方式屹立在雪山之上,这里是所有藏人的圣地,是佛祖在人间的神祗,可对于仓央,这里只是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囚笼。
藏传佛教共有五个派别,宁玛派,噶举派,噶当派,格鲁派,萨迦派。其中,宁玛派和格鲁派最为势大,宁玛派最为古老,影响深远。而格鲁派却最受当权者欣赏,以往历代**,**多为格鲁派人,惟有仓央是宁玛派人。
五世**在时,曾多次提倡宁玛派,因此宁玛派得到一定发展,但是他的弟子桑结却不希望看到宁玛派坐大。因为格鲁派提倡守律,信徒不能婚配,不能食荤,严守戒律。这样更利于当权者管理下层农奴和牧民信徒。但是宁玛派主张随性,信徒不必严守戒律,甚至在有的地方,僧侣也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五世**太清楚这位弟子的品性,逝世前曾传下话来,他的转世灵童定是宁玛派人。但是,他却未曾料到,他的良苦用心却是留给仓央最大的磨难。
他是虔诚的宁玛派信徒,却要在所有雪域百姓前弘扬格鲁派的教义,茶鸢只要想一想都会为仓央心痛。
茶鸢姐姐。一个少女脆声的唤茶鸢,穿着一身白色的莲衣,垂下如瀑的黑发。
茶鸢微笑,黛儿,什么事?
黛儿扯着茶鸢的衣袖,茶鸢姐姐,第巴要陪**参加说法大会,公主闲的无聊想去宫外散散步,传你侍候她梳妆。
她模模她的头,颔首说,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
看着眼前的黛儿,茶鸢莫名地觉得恍惚,她本是中原的女子,自小便背井离乡离开了父母进了宫。父母都是本地的殷实之家,总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进宫侍奉在天子左右,若能得宠说不定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是不愿意醉心于这些争宠行径的,置身宫中有时候冷眼旁观,内宫妃嫔勾心斗角尔虞茶鸢诈,看着都觉得累。幸是茶鸢对此毫无兴趣,又得公主赏识,讨去做了个使唤丫头,倒也怡然自得。
黛儿是和她一起进宫的,初进宫演礼时她总是学得最慢,难免受些皮肉苦楚。宫中的嬷嬷多是抱着与茶鸢父母相同的心境,几十年下来却也磨尽了青春,也就特别不喜欢黛儿这样跳月兑漂亮的姑娘。
每次茶鸢就默默给她上药,看着她鲜女敕的皮肤上绽放着狰狞的伤疤,手总是不争气地抖,黛儿却一边安慰茶鸢,一边嘟囔,姐姐,你怎么就学得那么快,我是不是特别笨?
她却忍受得住不哭,茶鸢知道她与自己不同,她家是普通的农户之家,守着租来的几口薄田惶惶度日,本来每年收成就不多,年前又遇上洪灾。她的父母无计可施,只能将她卖进宫来,赚些钱应付凶神恶煞的地主。
那时候她瘦瘦小小的,踮着脚才能和茶鸢说个悄悄话,而今却也出落成了亭亭的姑娘,一笑能从眉眼里看出丝丝的媚意。也惟有在茶鸢面前才能看出娇憨的小女子模样。
一年前,皇上为了笼络藏区,派出公主与桑结和亲。公主不是什么明眸皓目的女子,整日也不爱说话,颇不讨皇上欢心。但是和亲的派头却是少不了,不能堕了天朝的威风,宫内要选拔不少宫女陪嫁,茶鸢作为公主的贴身丫鬟自是要去的,而令茶鸢没想到的是,黛儿却也自愿追随。
雪域远离中土,不是什么好差使,但凡有些人脉的都唯恐避之不及,而黛儿只是扯着她的衣袖微笑,茶鸢姐姐,你一个人去那么远会很寂寞的吧?
于是,从此她唤她茶鸢姐姐,她便真像待妹妹一般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