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238章 安得与君相诀别免教生死作相思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茶鸢……她仓惶地逃离,慌不择路,再听见有人唤她,抬头就是“东来宫”巍峨的牌楼,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轻声唤她花火小札。

公主。她扑进了那人的怀中,将所有的委屈发泄成泪水。公主只是轻抚着她的脊背,有些慌乱地安慰,别哭了,别哭了,先进来,先进来。

她就随着公主进了房,伏在桌上低声地呜咽,然后看着公主。殿下,我再给你梳次头发吧。公主有些迷惘,终究还是颔首。

公主的头发很脆弱,只要一使力就会掉下几缕孱弱的发丝,惟有茶鸢能为她盘上发髻。公主凝视着镜子,看着身后的茶鸢,自说自话,茶鸢啊,自从你出嫁之后就再也没人能这么给我盘发了,他们都笨手笨脚的,把我的头发弄得到处都是,还是你好。你为什么哭啊?谁惹你生气了?

茶鸢勉强展颜,没有,殿下。

是不是婚后不开心,其实,我们女人哪有什么幸福的,都是命中既定,你若是以后遇上烦心事就到我这来,知道么?

嗯,我知道。

对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整日过来,有时候就在庭院里念诗。说什么,洞房一夜照花烛,卿卿嫁作他人妇。侯门一入似海深,欲讯卿卿问鬼神什么的。你说怎么这和尚也有七情六欲么?

茶鸢的手却再也动不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那。然后,她就匆匆为公主盘上发,急然告辞。

仓央的宫室,永远有凝绕的淡淡檀香,沁人心脾。

推开门就是满室的狼藉,佛经,诗书散布在地上,茶几上有一张纸条和一杯早已凉透的信阳毛尖。纸条上是娟秀的笔迹,西风吹谢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尘泣。情犹未了缘已尽,笺前莫赋断肠诗。

茶鸢。

他站在宫室的门口,斜照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茶鸢扑进他的身子,那个长长的影子就这么把他们笼在了一起。

哼,你们倒真是惬意。

拉藏的眼里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愤怒,他是极刚愎自用的,怎么可能忍受如此的奇耻大辱?茶鸢便慌了神,想从仓央臂弯中逃离,却被他紧紧的按在了怀中。

仓央就这么冷漠的和他对视,锋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眸中溢出,有若实质。

拉藏拂袖而去,只有余音还在偌大的宫殿内萦绕。

你们将面对我的屠刀。

藏历木鸡年,康熙四十四年。

拉藏汗纠集蒙古和硕特部悍然与第巴桑结嘉措开战,桑结纠集三路大军,但终究不是蒙古精锐大军的对手,藏军战败,桑结嘉措被拉藏汗斩首。

是年,拉藏率军接管拉萨,成为名副其实的藏王。

这段时间仓央总是有些萎靡,外面兵荒马乱,无数藏民来到布达拉宫脚下转轮,祈福。他们的脸上的神情坚韧而虔诚,他们在祈祷,他们的神灵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他们的神灵行走人间的使者可以告诉他们,放心回家。

但是仓央不能,拉藏的屠刀正在屠戮他的子民,惟有这里,是唯一暂时安全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魔鬼掌控了。

拉藏最大的愤怒是源自仓央,但是他无法对仓央下手,至少名义上仓央才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主宰,如果他不想承受所有信徒的怒火,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桑结被处死之后,仓央开始自己掌权主政,每天都会操劳到很晚。但是,莫名的茶鸢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满足,支撑着他在疲劳中能够飞扬起神采。

他开始联络一些宁玛派的元老人物,联合其他四个分支商议对付拉藏。他端坐在垓心,周围的宁玛派元老盛气凌人的俯视着其他人,他们总是强调仓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然后仓央就在这样的赞扬里,荣光万丈。

可是在面对茶鸢的时候他却有些紧张,总是仓促近乎慌乱地结束他们每次独处。茶鸢就明了,他终究是有事瞒着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作伪花火小札。

于是她找机会拦下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仓央慌乱的看着她,惶恐中带着歉意,你,都知道了?

茶鸢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点头。

茶鸢,我不是故意要利用你的,如果拉藏和桑结不打起来,我是不会有机会掌控到权力的。我不能再看着他们欺压我们宁玛,我才是真正的**,我才是雪域最大的王!

他开始歇斯底里,嘶哑浑浊的声音掩盖住了她胸腔清脆的一声。从前,她为他失去了灵魂,今天,他亲手敲碎了她残破不堪的心。

藏历火狗年,康熙四十五年。

六世**仓央嘉措纠集藏佛教信徒行刺拉藏未逮,遂被镇压。拉藏胁迫藏僧上书,告康熙皇帝仓央嘉措不守清规戒律,贪图婬逸,是假**,请求废立。康熙准奏,同年押往京都予以废黜。

茶鸢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冷漠的审视着她,眼里全是憎恨的光芒。他有足够的理由憎恨,一个他全意付出的女人背叛了她,而她,又在今日来恳求他放过他的宿敌。而这一切并不足够他如此愤怒,最让他愤怒的是,他竟然动摇了。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动摇了。

大汗,看来你又动摇了,你还真是个痴情人啊。

一个声音传出来,糯而软,甜腻娇媚。黛儿就这样施施然出现在茶鸢眼前,带着让人无法仰视的光芒,盛气凌人。而拉藏就这么转身向她施礼。

她看着愣怔的茶鸢,吃吃地笑,茶鸢姐姐,那个男人欺骗你,利用你,你还来为他求情,值得么?

良久,茶鸢自嘲一笑,看来,你才是欺骗我最多的人。

茶鸢姐姐,你可真傻。她信步走到茶鸢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没错,我欺骗你最多。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鬼地方么?是皇上派我来的,他说,**久乱不归,说是大清疆土,其实根本是割据一方。所以,我要把他搞乱,乱而后治,收复朝廷。

本来我以为我要出卖色相的,可是有你这么个傻姐姐出头,我也乐得清闲。知道为什么让你下嫁拉藏么,因为那时候朝廷还准备不足,他们如果开战,皇上没有完全把握一定能收回**。而后朝廷准备好了,我就挑拨仓央与拉藏决裂。那天你看得没错,我的确是在引诱仓央,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事情还是只有你来才最可信。

因为,拉藏那白痴竟然那么在乎你。现在好了,桑结被杀,仓央一个政治雏儿,也被那个自以为是的拉藏弄下了台,而拉藏,废黜**迟早会被**百万信徒赶尽杀绝的。那时候,雪域就真正是我大清的了。

茶鸢直视着眼前的黛儿,恍惚间看到了她初进宫时的娇憨模样,看到她扯着自己的衣袖,唤她,茶鸢姐姐。

那个明眸皓目,跳月兑活泼的小姑娘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我么?黛儿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漂亮的长睫毛扑扇着,我只是一个小宫女,只是因为我够狠,够心机,皇上就足够信任我。只有我,才不会被可笑的感情迷惑,才可以真正效忠他。

我懂了,我不怪你,黛儿。你说过,你自小就是苦出身,你被所有人轻视,被所有人伤害,所以你不再愿意经历那些苦痛。说到底,你是一个败给过去的可怜人罢了。

黛儿有霎那的慌神,这瞒不过茶鸢,即使她骗了她那么多,但她还是足够相信,她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可只是片刻,黛儿也恢复了魅惑众生的慵懒神情,娇声道,茶鸢姐姐,你说的真是感人。作为报答,我可以尽力满足你一个要求。

茶鸢看着她,黛儿,我只愿替仓央赴死,一命换一命。

青海湖畔,这是雪域最大的湖泊,草原上的人唤它作海子,雪域上的大海。

仓央看着削瘦的茶鸢,叹气,你还是那么倔强。

茶鸢极力克制颤栗的身体,冷漠地看着他,你走吧,我已经打点好了。

他微笑着,缓缓摇头,你不用骗我,这么大的事你打点不下来,你唯一能打点的就是自己的命。

你还在乎么?你回去,回到**去,继续做你的雪域之王。你是**,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仓央躺在草地上,惬意得像是画中的人物。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像是梦中呓语,雪域上是不该有污秽的,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是神灵赐于人间洗涤罪孽的地方。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罪孽,这些罪孽永无止息,永远洗涤不尽,即使是最深邃的海子,最蔚蓝的天空。

我做过一世的**,我是佛祖行走人间的使者,而我沾染了太多污秽。这里有雪域上最深邃的海子,最蔚蓝的天空,我想在这把自己洗干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如同入梦前一般,然后就只是一遍一遍地吟唱自己的诗,最终陷入寂静。

茶鸢看着安静的仓央,嘴角浮起粲然的微笑,她抱起仓央沉睡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眼前蔚蓝色的迷梦。她看见头顶的水是蓝的,天是蓝的,她和仓央站在白云上面,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低声吟唱着他作的诗。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别,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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