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没完,花落一茬又一茬,开不尽,也落不尽花火小札。昔日菁菁校园里那些欢乐的嘈杂声早就远去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里。
兆伦曾和她这样计划未来:我们先住这套小公寓。计划孩子五岁,就可以换套大的。计划十年买辆小车,可以开出去自费旅游。
计划了那么多,没想到最后,却是和别人一起实现的。
因为战争结束了,他却没有回来……
千想万想,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
木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看那天色由黑变浅,一片悦目的靛蓝。
心里空空的,房间里也空空的。泪滴下来,有回音。
dna鉴定报告出来那天,木蓉去看望米拉。
雨微歇,有微微的阳光照射在米拉柔美的脸上。她对着木蓉微笑,非常绚目的微笑:“木医生,你的负责,真让同样身为医生的我汗颜。”
木蓉把带来的花给她插上,说:“一个好消息,你和孩子现在非常健康,过一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我想给你庆祝,但附近都买不到花,只好从园子里偷偷剪了几枝,你可别告诉园丁。”
米拉笑着点头:“木医生,你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细心,你男朋友真是幸运。”
“我独身呢。”木蓉笑笑。
“这样?”米拉一脸惋惜,又立刻笑了,“不怕!我们医院一直缺设备,但从来不缺年轻俊彦。我帮你介绍。”
木蓉笑,轻声说:“也不是的,我有未婚夫。”
“啊!”米拉叫道,“失言!失言!”
木蓉转动手上的戒指,说:“他去世有好些年了。”
有那么片刻没有人说话,然后米拉说:“真抱歉。”
木蓉看着她,说:“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米拉脸色微微一变,声音有些不自然:“出了什么事?”
“他是战地记者,被派来这里采访花火小札。离他返回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有枚炸弹在他身边爆炸。就这样。”
米拉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像一张不合适的面具。她想安慰似的笑一下,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木蓉的视线同她的交会几秒,却是如几个钟头般漫长的几秒。
苏寒山这时推门进来,打断了房间里的压抑。他一脸喜悦地对米拉说:“看看我今天给你做了什么?”说着献宝似的捧上保温盒。
木蓉站起来,悄悄离开。门合上前,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苏寒山正专心地给妻子解释菜里的名堂。米拉脸色苍白,心不在焉。
木蓉拉开露台的门,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花香和消毒水的味道,空空的露台上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住,靠着墙哭了起来。
自兆伦失踪那半年后,就没这样痛哭了。眼泪这东西无害,又可以宣泄情绪,流流也无妨。只是怕心里的痛苦太深太重,不是几滴眼泪就可以带得走的。
震惊、失望、遗憾、伤痛,最多的,还是不甘心!
曾经,这个人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一个人身上,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曾经,这个人专心倾听她说每一句话,耐心地由她发小脾气。这个人,也曾为了逗她开心,骑车穿越整个城市,就为了买她喜欢吃的点心。
木蓉每次洗过头,在阳台擦拭头发时,总有错觉,仿佛下一刻,那个人便会偷偷潜到她身后,伸手抱住她,转一圈。那间他们一起买来打算结婚的公寓,这五年来,装修从未变过。木蓉就差在门口点长明灯,让他回来可以找得到路。
但她此刻已经明白过来:时过境迁,爱情陈旧不堪,在那人的心里已经不复存在。他不会再回来!
他已经不是兆伦,他空有那具身躯,却是别人的灵魂。
她走到米拉的房间外,里面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她站在外面静静地听,听兆伦的声音叙述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温柔爱恋。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用词,他的习惯没变,喜欢管心爱的人叫小东西。
他的littleone。
现在谁是他的littleone?
当然,已经不再是木蓉。
能不能用这双手把他摇醒过来?能不能冲进去告诉他这一切,要他随她回去?
木蓉觉得胸口疼痛得厉害,连视线都变得昏暗。如果她此刻能死去,是多么慈悲的怜悯。理智与感情在她体内翻腾撕杀,几乎要将她分成两半。而谁能来替她做这道选择题?
现在的兆伦则完全不必为此苦恼,他已经清零重来。这个家代他做出了选择。
而她,还要在人海里继续寻觅下去。
走过一座座无人之城,看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点亮的。
曾经那么深爱,也没能到老。曾经那么亲密,最后也沦落为陌路。
护士路过,问:“木医生,怎么不进去?”
木蓉立刻转身离开,她怕别人看到她的泪水。
老张终于得到消息,沉默良久,说:“小木,现在怎么办?”
木蓉没有回答。
“你打算告诉他吗?”
“我不知道。”木蓉低下头,“我一句话就会破坏他们俩本来的生活,而未必对我的生活有益处。”
“这些年来你过得有如行尸走肉,他却在这里娶妻生子。”
“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木蓉忍不住叫起来,“我这五年被每个亲友都怜悯了一番,我受不了自己老是受害者的形象!”
但是老张控制不住同情的表情:“你就这样放弃了?你等他五年!一个女人有几个五年?”
木蓉反问他:“要我如何?同一个孕妇抢丈夫?老张,他是苏寒山,不是潘兆伦。他大脑受伤严重,也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我是谁。难道要我等他五十年,死后再和他埋一起?”
“他有权知道。”
木蓉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我必须把这事告诉潘家二老,要瞒,是瞒不住的。”
“老人知道了,他也必定会知道。你呢?”
木蓉抱住自己:“我不敢见他,他不记得我了……”
她哽咽,无助得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老张苦笑:“他那漂亮的妻子要是知道自己原来是第三者,不知道会怎么想。”
木蓉忽然把脸埋在手里,肩膀耸动:“第三者?她不是。只有出局者才是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