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夫妻知多少 1.大桥旅社

作者 : 骆一浪

第1节大桥旅社

桥边白壁上“桥头旅社”四个竖写的墨笔字,与前两年看到的一样旧。

朝大路的大门虚掩着,我试着一推,门竟然“咿呀”开了,谁知禁锢在伊甸园里的春光逃出门外。一只羽毛松散的母鸡,带领着一群黄毛雏鸡,在篱笆边觅食,母鸡一边“咯嗒,咯嗒”呼唤,一边跟她们交流,显得异常亲切和祥和。

门敞开的同时,不知谁家的公鸡趁机闯到了院子,这大男子主义一只翅膀高,一只翅膀低,醉汉似的奔向母鸡,母鸡温顺而自觉的蹲下,粗暴的公鸡踏上母鸡的背去,尾巴翘起公母配合得“天衣无缝”,感叹上常无所不能。可惜美妙快乐的往往不能持久,瞬间即逝而感到美中不足,就因瞬间即逝的缺憾,始终对性充满好奇、诱惑、追求、勇敢,成为永恒的主题,为此我们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和高昂的代价。公鸡在篱笆扒出一条鲜活的蚯蚓,蚯蚓为了逃命,在地上跳跃式的猛力扭动,公鸡用喙将蚯蚓甩死,“咯咯咯——咯咯咯”用男高音招呼母鸡,为刚才的行为尽一个男人的责任与义务。已经远去的母鸡,携着天真活泼的一群孩子又回到公鸡旁边,公鸡用嘴巴啄啄地上的蚯蚓,表示对母鸡一片爱心,母鸡一只爪踏着蚯蚓,将蚯蚓撕扯成几段,让给天真的孩子享用。公鸡与母鸡的爱情、母鸡与雏鸡的关系简直让人费思。

爬满杂藤野草的竹篱笆显得有些杂芜,只见蓬蓬勃勃的野蔷薇几乎占了半壁江山,看她方兴未艾的架势,占领整个天下已指日可待,蔷薇花开了,开得红红火火,也许主人一直把她关在院内,让这位热情奔放的青春熟女,难耐院中的寂寞,不顾一切她疯狂攀过邻家的园墙,把花开到大路上去,卖弄风情犹如洗脚房半果的女子,向过路的男人抛媚挤眼。哪家的一群蜜蜂,振动着低频率的翅膀,在我的耳畔萦绕,不由得一阵奇痒,情不自禁的打起寒颤。她们营营碌碌忙于采花酿蜜,追求热情漾溢青春快溢出的女人——野蔷薇花。

种菜的园地与篱笆为界,界外是我站立的活动场地,界内是主人的菜园地,去年留下的几棵青菜的脚叶已经衰黄了,主杆抽出许许多多的菜蕻,芝麻开花一样整株菜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即将老去的“昨日黄花”,暮年却显得百尺竿头,引来不少蜂蝶的竞狎。

园地之外,是一条宽阔的河道,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河,但知道水从泾县崇山深月复中流淌出来的,沿河寻溯上去十几里山崎,有个叫桃花园的小山村,家里的自来水几乎都是岩泉水,山色之秀一言难以蔽之,李白当年来过也未可知耳,汪伦已乘黄鹤去,从此再无踏歌声,白云千载诗悠悠,惟有琴溪向黄昏。自然变迁,沧海桑田,水从狭窄的一条道流走,迂回曲折的河床,变成一片砂砾,时光流失,滩涂上长满了翠竹,成了竹的海洋,小河被茂密的竹林所覆没,所以只闻流水,却看不见河,说水受石头的阻挠不如说对她的挽留,宛如耳鬓斯磨絮絮而缱绻。

我在院子里面兜了一圈,见旅店门都关着,虽说是一家旅社,毕竟到这里来玩的游客太少,通常空无一人。我知趣的退出院子在门口等,良久仍不见店主,乡村四月闲人少,主人一定到山上采茶了,或去地里栽瓜种豆,觉得自己像春节排队买火车票一样滑稽,不如河边走一走,刚挪开脚,老板娘像风一般吹来。

您好!我向他打招呼,刚从您家院中出来,左等右等没人,以为这旅店不开了哩。老板娘先是一愣,端详仍然一片茫然,对我没有一点印象,仿佛忘得一干二净了。

毕竟是做买卖的,她马上堆起职业性笑容,模棱两可的“噢”一声,说快请进来喝杯茶,您是…她抛砖引玉问道。

上海来的,我前年也住您这儿,…

噢噢!啊哟记得了,记得了,你付我10块钱的,对呀,对呀…你看我这人的记性有多差,什么时间到这里的?打算玩几天?

旅店做过往行人的生意,临走不忘“下次再来”,不是阿庆嫂“人一走茶就凉”搪塞刁德一的江湖瞎话,唯利的生意人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哪怕十年前欠他的一分钱,始终都记忆犹新,利益驱动下思维变得特别敏锐,哪怕一点点蝇头小利,说不定会记一辈子,对我没有印象了,只记住十块钱。

桥头旅社我仅仅住了两个晚上,问她一个晚上多少钱?她问我住几个晚上?一般收五块。当然我不可能呆上两个星期,跟她商榷,另外再加五元,你们吃啥,我吃啥行么,她连连说好好好。

那天真不好意思,她泡来一杯茶说,茶炒完晚上九点了,把你饿坏了,…我们山里平时闲着没事干,到春茶开始采摘,白天山上采茶,晚上连夜炒制,一天一个价,谁也不敢耽误过夜,竹笋也下来了,拔笋、剥笋、煮笋、烘烤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忙得深更半夜,连死掉的工夫都没有…唉呀,哪里像你们城里,有空又有钱,春天忙着去踏青,玩山乐水…落地的一声没叫好。

她说那天晚上岂止九点,十点相差一刻。确凿饿得慌,下午五点已经饿了,六点看她淘的米,清明后的季节,白天冗长得要命,我安慰自己忍一忍吧,七点钟总有饭吃了,才知饭熟后等到七点四十分她只字不提吃饭事,继续还在炒茶,炒了一锅又一锅,我祷告锅里的炒完有饭吃了!谁知炒完后她又抓起一把青叶继续炒,杀青发出哔哔剥剥的爆响,太旺了把火退出!命令灶后烧火的丈夫。我对不通人情女主已绝望透顶了,可恶的这鬼地方没有一家饭馆,大锅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像馋猫的望着眼前的鱼腥,真的饿得好辛苦!墙上电子钟过了八点,发现我饿的心已经死了,麻木了的肚皮不再觉得饥饿,肚子不再叫嚷,九点半过她解上的围裙,拍拍手说“吃饭”。我却没有带来欣喜,老板娘待人的心眼甚至有点刻厉。

她那个丈夫一声不吭的坐在灶后生火,女人教他添柴就添柴,教他灭火就灭火,男人听话的要命,这男人似乎这样觉得对他更好,不时从口袋中抠出一支香烟,铁钳从灶膛夹出一颗炭火吸烟,幽幽的火光照亮他的五官,见他噘着嘴,鼻子猫似的皱起,眉目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炭火,直至嘴巴和鼻孔冒出烟,五官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男人理平头,两片嘴唇较厚,个子不矮也不长,壮实而敦厚,你问他才作答,貌似像高仓健这样的汉子。

你喝点酒不?主妇客气的背后隐隐感到她内心的虚伪与冷漠。我当然摇摇头,端起饭大口吞咽。

男人拿出一瓶廉价的烧酒,一只玻璃小杯,他慢悠悠往杯里倒酒,酒几乎比杯口高出了一线,满得没一滴溢出,他娴熟的技巧,让我想起往铜钱眼里倒油的卖油郎暗暗叫绝,这样的人非酒鬼即为酒仙。他低下头“嗞”吸了一下,一盅酒浅了三分,但没有看到喉结活动和应该的“汩”一声,我猜他大约停留在喉咙吧?终于听见他意味深长的“唉”一叹,告别喉咙恋恋不舍流入曲肠,看男人并不是为了吃酒而吃酒,像在探索酒里的真理,品尝、追求生活的现实意义…跟他比我对酒的态度显得粗鄙而寡情。樽前看他怔怔的样子,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挟起蒜苗梗儿的泡菜,胡子拉茬的大嘴,咬得蒜梗“咕叽!咕叽”响,若牛嚼青稻草,有声有色、津津有味,能把千万富翁羡煞!

老板娘只吃一点咸苦的蔬菜,最后总算夹了一片薄薄的腌猪肉,却把嘴巴啧得叭哒叭哒响,像巴尔扎克著的欧也尼?葛朗台先生。这《最后的晚餐》至今不知道啥滋味,耶稣没有列席,没有葡萄酒和无酵饼。

我一顿恐怕吃掉了平时一天的食量。不否认是平生吃得最好的一次晚餐。饿是一个原因,老板娘可憎第二个原因,用她的米来发泄私愤;三又辣又咸的泡菜,只能拼命送饭才能抵御,所以肚子饱不饱也不知道,吃得撑撑的见锅底结着厚厚的一层锅巴,一铲下去如斗笠的一顶,手里端着,从小门溜出到外面马路上,一边吃咀嚼,一边欣赏着山底的夜色,四面崇山障蔽,像置身于深手不见五指的枯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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