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第51章：审问回忆
这时，从遥远的省邮电大楼上传来了一声凝重雄浑的钟声！仿佛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他抬起手腕看看表，已到九点一刻了。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即审讯周浩，严厉地勒令他老实交待一九三四年在西安地下党活动中遭到敌人逮捕后在狱中自首叛党的那段历史。他拉开了写字台的大抽屉，拿出四包“熊猫牌”高级内供香烟，走到对门的那间办公室，对专案组的人大声地吩咐：
“你们快准备一下，马上开始突审周浩，这次一定要搞清他在敌人狱中变节叛党的那段历史问题。”
魏东彪和“红造联”的专案组长，还有一名速记员，三人一道走进了“红造联”的审讯室。屋内光线很暗，两个临街的大钢窗紧紧地关闭着，而且又拉上了厚厚的黑色窗帘。天花板上的两盏日光灯将白森森的光线照着室内，也照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仿佛被刷上了一层石灰水似的惨白。
魏东彪居中，专案组长居右，速记员居左，三个人正襟危坐在一条专供审讯人犯的黑色长条桌后。这张黑色的长条桌，是前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审讯桌,如今,“造反派”不仅砸烂了旧“公检法,”而且又“黑手高悬霸主鞭,”担负起了在人民法庭上审判“走资派”的历史重任。
关押广平旧省委、旧省政府大大小小的“走资派”“牛鬼蛇神”和“反动学术权威”的地牢，设在楼下的储藏室里，将人犯带进七楼的审讯室还需要一段时间。魏东彪掏出内供香烟，扔一包给专案组长，一包搁在审讯桌上，那一包扔给速记员。三人一时无话可说，便抽起了香烟，云蒸雾绕了室内，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魏东彪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将那双游移不定的目光，从空荡荡的室内扫视着离自己只有三公尺远近的一把木椅上……
不用多长时间，前广平省的省委书记、省人大第一主任、省军区第一政委周浩，就以被告的身份坐在这把旧椅子上了，而周浩过去的政治秘书“魏耀祖，”将以“法官”的身份对他进行严厉的审讯。
一场剧烈社会变革的结果，往往能够在一夜之间，改变人们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状况。看来，人并非生下来便注定了高低贵贱之分。当年，这个周浩不也是“泥腿子“出身吗？不满十二岁便手捧热牛屎拉着牛尾巴去给地主老财家放牛干活了，他十五岁放火烧了地主的牛棚，逃出家乡，找到**，参加了革命的队伍。
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放牛娃，居然在革命成功后，当上了一个大省的“父母官，”管理着几千万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做了威震一方的“土皇帝。”然而，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谁能料到哇？在不动枪不动刀的和平年代平静的日子里，仅仅一瞬之间，历史便将周浩一类的人，统统地打翻在地上了，全都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魏东彪此刻琢磨着：觉得历史老人仿佛在绕着一个大圈子开玩笑，等到绕过这个大圈子之后，这位历史老人又平静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原来的起点上。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是，那些已经受到历史老人捉弄的人们，却在如丧考妣地哀叹着自己已经永远失去的既得利益了。
魏东彪慢悠悠地吸着香烟，他将浓浓的烟雾喷散到空中，心里想着一堆乱糟糟的事情……
审讯周浩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但得到的收获却越来越少，周浩是越来越难对付了。这位昔日的广平旧省委书记恐怕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过去的一个小秘书今日能高坐在审讯桌后，对他进行所谓的审讯。这不是翻天了么？这还是不是**的天下了呢？无论如何，周浩是不愿意接受今天这样的现实的。
文化大革命初期，批判“三家村”的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神州大地。已经给省委书记周浩当了政治秘书五年之久的魏耀祖，以惊异的目光观察着这场前所未有的政治大运动，它给社会生活带来的一连串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在省委大院的院墙上，大字报栏和走廊的墙壁上，凡是能张贴上大字报的一切地方，全都被那些铺天盖地的白花花的大字报占据了。人们以空前高涨的政治热情和前所未见的积极性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中去。人人脸上挂着惊异的神情，站在那些耸人听闻的、能极大的刺激人们视线、紧紧地吸引着眼球的一张张大字报前，一边观看，一边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魏东彪凭借自己的那一点儿政治眼光和历次参加运动的经验，敏锐地嗅出了这次政治运动根本不同于五七年的“反右派，”五八年的“反右倾，”六四年的“社教”和“四清。”这次运动来势凶猛，中央似乎并不仅仅准备在几个人身上做文章，好象后头还有更大的人物马上就要“出场，”需要与其斗争，蕴藏着一场更大更迅猛的政治风暴。
他每天都去看大字报。而且不断地有新内容的大字报上墙，每天都能听到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们的私下议论……他从中分析并推敲着这场运动往前发展的新动向？他在那些写着森严大标题的大字报前一呆就是半天。他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专心致志地抄录下一些重要的内容。有时却蹲在大字报栏下，细心的研究作者的意图。但是，他犹为关心的却是权威性党报党刊连篇累牍发表的批判“三家村”和“反动学术权威”的重要文章。他在精心研究着，窥测着运动发展的方向。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平地一声惊雷！北京向全国人民全文播发了来自“伟大领袖”的重要文章《我的一张大字报！》从此彻底地将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的态势明朗化了。他思考了一夜，始终举棋不定？但他却分明地感到了一个伟大的历史机遇正在向他大步地走来。应该抓住它，紧紧地把握住它，投身进去接受时代洪流的考验冲刷，作一次大起大落的人生赌博。要么从此以后做一个“人上人，”要么全盘皆输，进监狱坐大牢，做“阶下囚徒，”甚至掉脑袋。他那颗年轻的、躁动不安的心灵，驱使着他跃跃欲试，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一回赌注，参加一场决定生死前程的政治赌搏。
兵贵神速，说干就干。魏东彪打定了主意，在省委单身宿舍里挑灯夜战。他几乎写了一个通宵，天麻麻亮的时侯，将几十张墨迹未干的大字报贴到了省委机关临街的正面墙上。
大字报的赫然大标题是：《高举**思想伟大红旗，彻底揭露周浩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滔天罪行！》落款姓名周浩前秘书：魏东彪。就从这一天起，他把爹娘给他起的名字魏耀祖改成了“魏东彪！”其意坚决捍卫伟大领袖和他的亲密战友接班人。
顿时，广平全省城舆论大哗！
大字报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其产生的轰动效应，丝毫不亚于在广平省城上空投爆了一颗原子弹！这张将攻击的矛头公然、直接地指向了省委书记周浩的大字报，又象是朗朗的睛空上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霹雳！不仅震惊了省委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而且象核爆炸的辐射波一样，极迅速地辐射到了全社会，极大地震惊了整个广平省城，让党员干部和普通的平民百姓们瞠目结舌了！
大字报前，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前头的人看过了，摇头吐舌，脸儿变色，挤出人群再让后头的群众看。后头的群众看过了，大家面面相觑，胆颤心惊，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再让更后头的群众挤到前头来看。有人开始掏出小本本往上面记灵，有人低下脑袋开始谨慎小声的议论，更有人开始渐渐地、情不自禁地读出声音来了……
到了下午，气氛就变了。大字报四周被铁丝网严密地拦起来了，禁止群众观看，任何人不准靠近事发地点。忽然又来了几个省委机关保卫部门的人员，先拍照，后用高压水龙冲洗，一面不住手的往下撕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冲撕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露痕迹了。几乎所有省委机关的工作人员，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已经发生的这件惊天大事变！人们在走廊里偶尔碰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神秘的表情互相摇头吐舌头。甚至在厕所里蹲坑，也有人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小声地议论。在老虎灶上冲灌开水，人们谈得也是这件事。须知，周浩何许人也？他代表着广平省党政组织，他就是党在广平省的“化身。”谁敢反对他，毫无任何疑问也就是把矛头公开直接指向了党！就是公然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就是一个现行的反革命！这样的一顶大帽子，能把人活活地压死，谁谈谁害怕，人人脸上立马就变色了！
大家议论纷纷，不知这场由“小人物”向“大人物”勇敢地发起挑战的大事件，究竟谁胜谁败？可是，人们心头又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年轻的省委秘书魏耀祖如果没有一点儿把握，他不可能轻易去“送死，”也绝不可能拿着一颗鸡蛋硬往一块巨石上去碰，作出这样铤而走险的决策。除非他真的是神经出了毛病。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人们这才真正地感到了那吹在脸上的阵阵烈风。
公元一九六六年六月，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不平凡的年月，它将永远被载入史册，将永远被人们所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