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住绷着一张冷脸的辛博唯,柔声说道:“咱们去花园走走吧,行么?”
辛博唯没点头也没吭声,面儿上纹丝无波,带着叶菁朝外面走。舒骺豞匫
小丫头虽然鲁莽,却也知道看眼色,不该问的事情,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再说了,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安慰人,她还没到这种境界。
于是只做小鸟依人状,乖巧挽着辛博唯的手臂,依偎在他身侧,步子忽紧忽徐,追着鹅卵石上的图案濉。
走完了整座花园,辛博唯始终一声未吭,但脸上的雾霾却逐渐消散,之前那些拒人于三丈之外的冰冷气场已然缓缓清淡。
作为一名必须时刻保持理性的军人,当骤然的事件发生时,他不会允许自己情绪太混乱。
从始至终,小媳妇儿安安静静陪着他,懂事得让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褪。
两人在一片人工小湖泊旁的歇凉亭里坐下来,紧紧依偎,并肩看湖里的两只白天鹅。
辛博唯的大手搭在叶菁肩头,目光淡凉,平心静气苦笑一声,“丫头,你大概觉得我很无情吧?”
说实在话,确实是……
“毕竟是你妈妈……”叶菁撅起了小嘴巴,却还是主动替他找台阶下,“不过你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这可是她的亲男人,纵然有过错,她也是坚决要护短滴!
辛博唯心里热腾腾的,伸手一扳,将叶菁搂在怀中,眼眸内一派潋滟,道不尽的深情满脸颊泛滥。
他淡然讲起过去的故事,语调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一年,他七岁,大哥十一岁,果儿尚在襁褓中,中间还有个九岁的二哥。
当时父亲才刚刚成为领导人,终日在外忙碌,极少能照顾家中琐事,几个上学的孩子都是由警卫员分别接送的。
不同的年纪,放学时间是不一样的,那一天,辛博唯放学后回到家里,果儿躺在婴儿床上哇哇大哭,保姆急得满脸是汗,怎么也哄不下。
不知父母去了哪里,家里气氛很紧张,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辛博唯和辛东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百无聊赖,各自回房间由家庭教师辅导着做作业。
直到第二天才见到父母,父亲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母亲被推在轮椅中,目光呆滞。
正准备去上学的两个孩子连忙喊着妈妈围过去,可妈妈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痴痴傻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二哥忽然下落不明,问谁都问不出来,而一个星期后,母亲被诊断出患上很严重的忧郁症。
在家中治疗半个月,无果,在医生的建议下,母亲被送往北市芳香山谷进行疗养。
那里空气好,又是一个育香基地,有着数以百计、不同品种的香草,于一年四季交替绽放美丽花朵,忧郁症病人在这里进行疗养,实在合适不过。
可是还没过两个月,芳香谷那边传来消息,武苓心,地位显赫的第一夫人,竟然做出令人嗔目结舌的丑事——同一名法国顶尖级调香师私奔了!
曾经幸福美满、羡煞无数人的一个家庭,就这么破碎陆离了……
五年后,辛东来被送到英国去读高中,小小年纪便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恶少,跟一群黑道人士往来,消息灵通的他打探到了母亲的踪迹,立刻一个人跑到法国,找到母亲,从此他们娘俩在国外倒是团圆了。
后来,辛博唯上军校、进部队,成为一名特种军人。
当年的事情被瞒得一丝不漏,所有的人都以为辛夫人为国献身成为烈士,可辛博唯那时已经七岁了,怎么会不记得其中蹊跷?
二哥的失踪毕竟太过离奇,他利用自身所掌握的技术,花了很长时间去破译各个情报网以及时讯网站的后台历史资料,试图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除了在一家报社后台找到二哥失踪那天的新闻关键词外,其他什么收获都没有。
那两个关键词是:领导人,人质,爆炸。
辛博唯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绑架了二哥,向父亲交换什么,可父亲却不同意,于是便发生一场爆炸,导致二哥被残害了。
这样的推理太过血腥,他宁愿相信二哥或许是放学后贪玩儿躲着警卫员,自己跑出去玩耍,结果走丢了,现在应该还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生活着。
从七岁那年起,辛博唯便讨厌冰冷无情的父亲,还有丢下三个孩子跟别人私奔的、品质不端的母亲。
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去看望自己的亲生母亲,哪怕他明明知道她住在哪里。
“丫头,我难道很过分?”辛博唯淡淡地问,不待叶菁回答,却又轻声自语:“不过分……”
叶菁的心情,已经不能仅用震撼太形容。
她简直是太震撼、十分震撼、震撼的不得了!
那位瘦小的,卑微的伏在地板上上泣不成声,眉目柔和的母亲,她竟然,如此背叛过自己的孩子和家庭?
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啊……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辛博唯的话了。
心里涌上一阵阵哀伤,她的大男人,童年时期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缺少父母的关爱,生活在空旷而又寂静的大宅子里,程式化做着每天必做的事情。
难怪,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层冰冷的凉意。
那层凉意,深深触动叶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未明的怜惜倏忽涌出,她如同猛然觉醒的梦中人一般,顿时发现身边这个总是抱着她宠着她,打着她护着她的大男人,他其实,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受伤害的小男孩。
她将脑袋紧紧抵在他的左胸,在那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静静聆听强有力的泵动声。
然后,攀上他的脖子,柔柔的,软软的,在他额角印上一吻。
据说女孩子被爱人亲吻额头,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说明那男人把女孩当自己的女儿一般宠爱。
叶菁真的很幸运,她恰好拥有这样的男人……
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而细密地吻过他的脸孔——她的唇缓缓拂动,柔软的吻密密麻麻落在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笔直的鼻梁、睿智的额、长着青胡茬的下巴。
然后,万般黏腻地,贴上他的唇。
就那么轻轻贴着,安安静静向他传递她无尽的疼惜。
头一回,她打算不惹这男人猴急发火了。
松开唇瓣时,她捧住他的脸,四目相对,盈盈脉脉,认真而羞涩地说:“老公,我爱你!”
辛博唯惊愕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东西见天儿逃避话题,从来不肯说出这三个字!
老男人毕竟是年龄太大了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别别扭扭问了一句:“该不会是同情老子的吧!”
别的任何事情,辛博唯都是绝对的满格电,百分之百信心强大。
可唯独面对自己的小媳妇儿时,心里那个晃悠不定哟……不坚定得连自己都鄙视自己!
“滚——”叶菁气得面目涨红,伸手一推辛博唯,险些将他推进湖里,连忙惊呼一声拽住他衣袖。
辛博唯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啊……猿臂一伸,趁势抱住媳妇儿,二话不说直接压倒,脸对着脸嘴贴着嘴,湖边草窝里打起滚!
哎呦喂……朗朗乾坤在上,湖边还不停地有巡逻的警卫员经过,这脸皮丈二厚的死男人简直一点都不检点啊……
嘴唇差点都吸肿了,这才依依不舍放手,两人站起来,互相拍打身上的草渣子。
相视一笑,缠缠绵绵的,忍不住又抱到一起……
恋爱中的女人格外宽容,叶菁伏在辛博唯胸前,柔声劝说,“毕竟是你的妈妈,刚才哭得那么可怜,我看着难过死了,要是天上能给我掉下来个妈妈,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也会幸福得晕过去!老公,一会儿去看看她,好吗?”
辛博唯一怔,搂得更紧一点,用下巴摩挲着媳妇儿那柔软的黑头发,咀嚼着她的话,心里一阵难过,着实不知该如何跟她说刚收到的、关于她父母的机密情报。
不想拂了她的一片苦心,可是他却说服不了自己,于是淡淡地撇了一句:“你要看,就自己去吧。”
二十多年前抛家弃子跟别人私奔的时候,武苓心何曾考虑过自己的儿女?
就连果儿成植物人的那年,她也只是偷偷去医院看了一下,连辛家大门一步都不曾接近。
还在襁褓中就失去母亲的果儿,睡去又醒来,母亲是否大发慈悲回来看她,又有什么意义?
他实在不愿意去那个辛红旗神经兮兮保存了多年,武苓心的那个房间,去看望一位陌生的形同路人的“母亲”。
叶菁只当他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抹不下那个面子。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辛东来时,那位声名狼藉的恶少曾经拿出一条钻链要送给她,说是转达母亲的心意。
虽然那名钻链最后被辛东来随手扔给一名服务员,可叶菁心里却不得不一直感念着未曾谋面之人对她的那份善意。
于是在辛博唯回到卧室打开电脑与沈涛展开交谈时,叶菁打声招呼,自己下楼去看望辛夫人。
辛夫人,这么称呼其实已经不合适,二十多年前,武苓心跟着那名调香师去了法国的时候,z国的第一夫人便已经香消玉殒,以为国捐躯的名义躺进了八宝山烈士陵园。
门是虚掩的,叶菁轻轻敲了两声,里面立刻有疲惫嘶哑的嗓音温和地说:“请进!”
那名眉目间溢满慈爱的母亲,满脸倦意,安安静静躺在一张白色藤条长椅上。
乍一看,那熟悉的五官简直令叶菁产生一种错觉——那里躺着的是辛果儿。
毕竟是亲生母女,相貌像极了,只是一个年轻些,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
“阿姨,”叶菁实在不忍惊扰她休息,走过去将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轻声叫着,“您喝一点蜂蜜茶吧,润润嗓子……”
那嘶哑的嗓音实在令人不忍卒闻,叶菁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润嗓子,想了半天也就只想到个蜂蜜。
武苓心坐起来,感激地挤出一抹微笑:“孩子,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喝不下了,刚刚喝了岳小姐送来的一大盅血燕,胃里还撑着呢。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叶菁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但却绝不是因为武苓心没喝她冲泡的蜂蜜茶。
岳红速度还真是快,只是不知那一盅血燕,到底是她自己的心意,还是奉辛大领导之命行事的?
抑制住心里的不爽,叶菁浅浅笑着,“没关系呢阿姨,冲杯茶只是举手之劳,谈不上费心。其实,我主要是想来看看您,其实……”
叶菁艰辛地搜刮着能用来安慰这位母亲的词句——“其实辛博唯他,嗨,他那人就是一身犟骨头,脾气古怪得要命!阿姨您别介意……”
“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武苓心喃喃一句,伸手,将叶菁的手轻轻握住,长长的睫毛微微耷拉,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滚落而下。
多么温柔而慈爱的长辈啊……叶菁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武苓心是一个抛弃孩子跟别人私奔的人。
武苓心的手指十分颀长,苍白消瘦,骨节高高凸起,枯瘦得没有一点肉,仿佛骨头上面就只覆盖了一层凉腻的皮。
“阿姨,您别伤心,要珍重身体呢……”叶菁慌手慌脚,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
才刚刚二十岁的她,实在缺乏安慰人的经验,更何况还是一位身份特殊、背负一身荒唐故事的长辈。
武苓心松开叶菁的手,自己拿了一片纸巾擦脸颊上的泪水,幽幽说道:“行尸走肉,珍重又有什么用处?”
“……”
叶菁真有点后悔自己颓唐闯入,本来是想对这位孤苦飘零的长辈表达一下关怀的,可现在看样子,武苓心是把她当成心灵鸡汤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位伤心的母亲稍稍舒服些。
武苓心瞧着叶菁如坐针毡的尴尬样子,心情顿时豁然很多,复又拉住叶菁的手,凄然笑道:“我曾经一时糊涂,遗失了所有的骨肉至亲,现在看到你,真高兴,你这么善良纯真,博唯能拥有你做妻子,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说话间,伸手一抹,便将臂上一只玲珑剔透的翡翠镯子抹下来,往叶菁手臂上戴。
叶菁慌了,连忙往开推,“阿姨,我不要……”
从踏进辛家大门起,武苓心虽然和叶菁前前后后只说了几句话,可她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
这孩子有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心性纯真,对待陌生人亦可以施以善意。
推让这种技术活,叶菁毕竟是很生疏的,一番推挡,那只翡翠镯子到底还是套到了她浑圆结实的右臂上。
武苓心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躺,倦倦开口:“我累了,需要躺一会儿。”
叶菁捏着那只还带着武苓心体温的镯子,闷闷不乐,“那您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无功不受禄,平白被别人硬塞一件贵重物件儿,真是说不出的纳闷儿!
武苓心无视叶菁的心思,淡淡一笑,“去吧孩子,我这次会在国内住几天,如果你有空的话,明天陪我去一趟龀槃山吧!”
“噢。”
叶菁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唯恐再打扰这位疲惫的长辈,连忙轻手轻脚退出去,关上房门,顿时如释重负。
龀槃山名字叫山,其实是距离鹭岛八十海里的一座小孤岛。
那里四面环水,周边也没有个兄弟岛作伴,孤零零屹立于茫茫天水间,遥遥地望着远处繁华热闹的鹭岛。
那座岛上长满了罗汉竹,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竹林间建了一所规模宏大的寺院,取了这么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龀槃寺。
未名小岛地势相对鹭岛稍高一些,岛上又有一处高高隆起的竹林山,也就顺其自然有了龀槃山这个名字。
这座寺院由于有高僧坐镇,香火极其旺盛,每天都有几趟大油轮于固定的时间往返于鹭岛与龀槃山之间,运送那些虔诚的香客。
大概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比较喜欢推崇宗.教信仰吧,所以武苓心要去龀槃山,叶菁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原本以为还会有其他人作陪的,至少也应该有辛果儿吧!可第二天早上起来吃了厨房特意做的素斋,主动接过武苓心手里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色棉布包时,这才发现,陪武苓心去龀槃山的,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艾玛呀……这可真是玄幻了,难不成武苓心只点了她一个人的名?
假装无意,偷偷瞟一眼岳红的脸——
其实瞅了也白瞅,岳红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军人,七情六欲不会写在脸上的。
不像没心没肺的叶菁,心里一刮风,脸上立马就下雨。
辛东来已经将汽车开到门口了,辛博唯却不放心似的,把陆地巡洋舰从车库里倒出来,吆喝着喊叶菁上车。
他只喊了叶菁,可叶菁到底面情软,招呼着武苓心,一起上了辛博唯的车。
辛博唯对此显然十分不满,一路上板着脸只管开车,一声不吭。
到了码头,帮她们买好船票,送到渡轮口,才憋着劲儿丢出一句:“注意安全!”
然后转身回去,坐进车内等她们。
叶菁舒了一口气,冲武苓心无奈耸肩笑笑,连忙挽住手臂扶她上船。
上下两层的邮轮,约莫载了五六十名香客,个个拎着蜡烛香表之类,面目虔诚严肃。
武苓心似乎是有些晕船,坐在一处稍微避风些的角落内,满面愁云,双目微闭。
直到下了船,带着叶菁走进龀槃寺,这才淡淡问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座寺院为什么叫做龀槃寺?”
叶菁哪能知道这个,连连摇头,嘀咕一句:“这么奇怪的名字,我连念都念不顺溜。”
武苓心垂下眼睫毛,声音缥缈得就好像远处长满罗汉竹的小山顶上那阵若有若无的潇潇声——
“龀,古时候指七八岁的男孩,槃就是涅槃,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男孩,长眠于此。”
叶菁一阵惊愕,难道武苓心说的是辛博唯的二哥?
武苓心自顾幽幽说道:“这座寺院是那男孩的父亲为他而建,取这样的名字,大概是希望男孩早日重生做人吧。”
叶菁总共才勉强二十岁,她生下来,这座寺院早就有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她哪里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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