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二十年前,提起使毒,江湖诸人无不首先想到唐门。唐门毒宗,立于蜀地湿暖之地。得地利之势,毒物易养,药草易种。从最高门主到最底层仆人无一不通毒,无一不会毒。
同样是二十年前,殇清宫与唐门生隙,宫主一怒,流血浮尸,一日之内,唐门全灭。
自然,那不过是当年的说法。唐家大族,毒宗名门,虽说是一日全歼,但到底总有那么几个疏忽了的。
蜀地富饶,物产丰富,稍微有点本事的,做个小生意糊口养家饱足富裕不难。可若眼贪想要更多,却得颇受好几家的压力。肥肉人人想要,殇清宫、上官堡甚至是西门苏家也都为此明里暗里有过争端,在各方大族强力之下,却有那么一桩蹊跷事。
近四五年来,蜀地隐有股势力慢慢崛起,然后,唐门再立。
二十年前,殇清宫与唐门两家是私怨。当年宫主已逝,如今殇清宫当家的我几个哥哥。大哥不愿理事,二哥懒得搭理,三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斩草除根的念头,竟是谁也没再动过。
彼时,我坐在唐门正厅客座,淡看了主位之上所谓的唐门门主一眼,讥嘲笑笑。
“夫人倒不是很惊讶?”主位之上传来的是悠悠闲闲的温婉女声,音声里透着一股子笑。
“讶是有了些,却不怎么惊。”我端起几上茶盏,小饮一口,“你虽是对外称的冷姓,但你父亲却是入赘进的唐家,照这么算来,你该姓唐。”
唐门门主,着一身镶金丝橙黄蜀锦窄袖百褶长裙,梳着高高的流云髻,发里簪着几只鎏金簪花,一身明光难掩。
听我说完,一双修得姣好的眉毛微微上扬,目里却是深沉着的,“你早知道我是谁?”
“殇清宫要查个人,并不困难。”我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微微一笑,“我本还奇怪,唐门二十年前遭到灭门,中途过去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复燃迹象。却在最近的这四五年内突然崛起,且势头之快,还无人来挡。”
“听夫人话里的意思,可是想明白了?”冷嘤秋眉眼微抬,侧目过来看我。
我目里稍沉,锋芒微敛,“若不是他助了你,你唐门还复辟得起来?”
上官若风,背地里瞒着我的事一桩接一桩的,还真做了不少。
冷嘤秋抿唇微笑,笑得有几分僵。她瞟过我刚用过的茶,“唐门的茶,夫人就这么放心喝下了?”
“能伤我的毒,你冷嘤秋制不出来。”
“也是,夫人自小得的寒症,虽说伤身,却有一个好处,一般的毒近身就被骨血冻住,奈何不了夫人。”冷嘤秋端正坐着,朱唇一勾,故意一叹,“也不知夫人还能够活上多久。”
“我活不活得长,实在不是你该关心的。”我睇她一眼,突地轻轻笑出声,“你大可安心,即便我死了,上官堡堡主夫人的位置也总轮不到你来坐。”
她面上一沉。
“不过是个妾,妾是什么?是婢女、是奴才。唐门门主又如何?做惯了奴才的人,无论怎么改变身份,也终归是个奴才。”眉间含笑,唇角微弧,说出来的话语陡冷:“冷嘤秋,本夫人没那么多耐性听你在这磨磨唧唧。你直接说了便是,祈蚬草在哪?”
冷嘤秋面上表情有些难看,笑意僵在嘴角,不过一瞬,目中突地凌冽,笑意却悠悠温婉柔和,“在唐门夫人也这般态度,就不怕嘤秋不说?”
“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人死了,我得到的好处比他人活着还要多得多。”我从椅上起身,也不看她,直接便往门外走。
“站住!”她同一时间从主位上站起,月兑口而出的两个字带着不掩的激动。
“要我站住?”我回头看她,“你拿什么身份让我站住?他府中一个侍妾?还是区区一个落魄唐门的门主?”
“你——”冷嘤秋直直望我,神色有些恍惚。
“看来冷门主是不打算告诉汐月祈蚬草的下落了。”我微微笑,“终归汐月是白跑一趟,不过冷门主既然知晓祈蚬草如何,必然有法子把那几株说是万分难采的草带回去,汐月也不再多事,正好回去等门主的好消息。”
折身便走,绝不回头。
冷嘤秋好似有很长一瞬的呆立,站在原来位置一动不动。
待我走出正厅直到庭院,才听得身后有人追出来,急切的步履跑得飞快,长长的裙摆曳地带风,不掩焦虑的声音:“你等等——”
黄影掠过眼前,我沉着目,不待那人站定,直接一巴掌反手打过去。
“啪——”
冷嘤秋被我一掌打到地上,捂着脸,满目震惊之色。
“当真以为我在这唐门之内不敢对你动手?”我拂袖擦了擦手背。
周围唐门门人见着动静齐齐涌上来,带刀带剑,不过瞬间便将我二人团团围住。
我低睨看她,“你多磨蹭一时,他性命便愈危险一分。既然没本事弄得到祈蚬草,就别在我面前摆弄那些有的没的。他若因你耽搁而出事,我成全你给他陪葬。”
冷嘤秋被身后人小心扶起,仍不甘心,走两步上前,“你怎么知道我弄不到?”
“你若弄得到,他眼下还会有事?”
她神情僵硬,目中怔忪。
“祈蚬草张于蜀地湿热之处,周遭瘴气浓厚、毒物众多,饶是你唐门毒宗二十年前空有一身使毒的本事,也采摘不到半片叶子,我说得可对?”我讥嘲看她,“你这落魄唐门,且不论使毒本事还不如二十年前那般厉害,百毒不侵不畏众毒的人,你可有?”
她静静看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