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万花楼前停了,方焕下了马,进了院子,入了前堂。舒榒駑襻
阿娇想来也喜欢凑热闹,这一日将万花楼装扮的锦绣纷呈,哪里还有一点青楼的奢糜样。原来宾客盈门的厅堂如今也成了喜堂,阿娇易了妆,坐在椅子上端起老成模样,仿佛是嫁女的高堂。不过,作为灵芝的主人,说是再生父母也无有不可。
那方焕见了礼,吃了酒,等了吉时,这才带灵芝上轿。
那灵芝穿了大红喜服,戴了龙凤帕,看不到表情如何。
我猜她是喜欢的妩。
方焕虽然是收她作妾,可却用了正妻之礼来迎娶。尤其这喜轿抬到了青楼门口,惹得老百姓纷纷乍舌头。都说这巡抚大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居然如此抬爱一位花魁娘子。
我却觉得,这是方焕唯一做得让我拍手叫好的事。
细想想方焕这些作为,跟神龙交易、爱画精、娶花魁,还真是不少离经叛道之事,亏他只是在红尘做人,若搁在我辈中,恐怕也是个出类拔萃的螫。
我看到喜轿抬进了方府大门,那相府千金还未娶,灵芝自当是唯一的方府女主人,万千宠爱于一身。
既然是纳妾,也没有多少宾客,方焕喝了几杯酒就早早回了房。
是夜红烛高燃,烛芯结了彩又爆开,晃动的烛光照着床畔的新娘,真是温柔旖旎,满室生香,方焕挑了龙凤喜帕,痴痴看了新娘半晌。
粉团团一张脸,比春花还要娇艳,眉结喜气,眼含春波,那一张樱桃口教人恨不得一口吃到嘴里,真是个惹人怜爱的美娇娘啊!方焕不由得痴了,说:“灵芝,你真美。”
灵芝抬起头来,一张脸映在烛火下,宛如灼灼桃花,她说:“大人,你觉得我美?还是江/青荷比较美?”
方焕的手刚刚抬起,大概正想抚上灵芝的脸,此刻听了灵芝的话,却倏然停在了那里。他敛了醉意,淡淡地问:“你怎么会认识青荷?”
灵芝却说:“大人,青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看你在桥头作画……”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大人,那副荷花,青荷实在喜欢……”
“青荷并非有意丢帕子,可大人却故意将青荷的帕子收了……”
“大人,青荷一直等你去提亲,可也知道你不会去……”
每一声都殷殷切切,软软款款,似枝头落英,挟着风儿,打着旋儿,飘在方焕心上。方焕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根本不明白这灵芝是如何知道他与江/青荷的那些往事。
可是灵芝话锋一转,说:“大人,既然江/青荷做了薛少夫人,你为何还要对她苦苦惦记?”
方焕终于神智清醒起来,眼睛也露出了冷意,他捏住灵芝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灵芝吃了痛,却依旧一脸高傲,她说:“你娶我,是因为我像谁?”
方焕松了松手,眼睛一片惘然,他说:“因为你会念她念过的诗;你会说她说过的话;你会弹她弹过的琴;我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可是,听了你唱歌,就觉得她也会唱成这样……”
灵芝的脸色慢慢地浮上一层悲凄,艳丽的烛火晃动着,愈发看似惊心的美丽。
她艰难地说:“方焕,你的的确确爱青荷。”
方焕点点头,正色道:“是的,我爱青荷,在我心里,她才是我的妻。”
灵芝笑了一下,眼泪簌簌跌落。她说:“多么感天动地的誓言!就算真正的江/青荷听了,怕也会爱你到骨子里。只是不知,书房里的那个江/青荷,该不该算作你的妻?”
方焕勃然变色。
一巴掌挥下来,五道指印就留在了灵芝的脸上。
红色的指印,雪色的肌肤,看着揪心。
灵芝惨然一笑,手心里突然多了一卷画轴,她看了看,又往虚空里一掷,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就出现在新房里。正是那个附着点晴墨而生的画精。
那画精生着江/青荷的样貌,十足十一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儿,她向来闻音知雅,爱娇顺从,这会子却翻了脸,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方焕骂:“前日里还说,你只爱我一个,现下里却娶一只花妖回来。她是比我生得漂亮,还是在床上伺候得比我好?”
方焕显然被这突然其来的变化惊得呆了,哪里还顾得上答什么。这画精又骂:“我听你的话,日日呆在书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倒好,晚上藏了我,白天里也不闲着,连青楼女子也敢娶来?你以为自己娶了百媚千娇的花魁娘子,却不知那万花楼养的是一众花妖,我辛苦为你除害,却着了她们的道儿……”
她破口大骂,颇为泼辣。我却从她的话里话外,拼凑出了事情始末,估计拿下她的,正是阿娇。却不知为何被灵芝带回了方府?
灵芝似乎早有准备,问方焕:“大人,她是谁?”
方焕说:“她,她……”
那画精一把拽过方焕的身子,指着灵芝的鼻子,说:“我当然是他心心爱爱的江/青荷,你这只花妖又是谁?”
灵芝却笑,温柔地看着方焕,说:“大人,你爱的江/青荷,竟然是这样的跋扈女子?”
方焕终于发了怒,说:“青荷,回去。”
那画精不依,斥道:“你在这里跟花妖洞房花烛,却叫我回去?”
方焕大概终于听清了花妖两个字,问:“谁是花妖?”
画精一指灵芝:“就是她。”
方焕虽然不相信,但还是退后了一步。
灵芝看见方焕退后,苦楚地一笑,却说:“方焕,你与这画精夜夜***,临到我这里,却怕我是只花妖?”
方焕恨恨地问:“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到底是谁?快说。”
灵芝看着方焕:“我是江/青荷。”又嘲弄似地看了方焕一眼,“我那日投江大难不死,却容颜尽毁,只剩下一缕脉息。蒙花精所救,抽了我的生魂,又为我重塑肉身,从此改名叫做灵芝。”
方焕还没开口,那画精却“啊!”地失口叫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江/青荷。”又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又是谁呢?”
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
明明一个江/青荷,却分身成了两个女子。
一个空得了美貌,顶着江/青荷名字存活;一个只余下魂魄,却依旧甩不开江/青荷的影子。
方焕看看灵芝,又看看画精,似乎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
半晌,才说:“灵芝,你真的是青荷。”
灵芝说:“对,所以我不想做你的小妾,也不稀罕被你金屋藏娇,要不是阿锁给我那面水镜,我怎么知道你府里还藏了这只顶着我容貌名字的妖精?我答应嫁给你,就是想告诉你,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她一边说一边走近方焕,而方焕却连连退后;灵芝笑了起来:“方焕,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爱江/青荷,为何就不敢爱这具魂魄呢?”
方焕指着灵芝,说:“你,你,你别过来……”
灵芝哈哈大笑,说:“方焕,你怕了?你那些爱,都是假的吧?我早就说过,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的。”
她说着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旁边的画精刺去。
谁料那画精身子一闪,避了过去。
那画精说:“既已经是魂魄,还强留在这人世做什么?管什么真的假的,你若对人间没有眷恋,就早早去该去的地方?”
灵芝怔怔地看着画精,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好比是自己站在那里,正说着让自己放手的话。
她说:“青荷,你说得对。”
说着抬起匕首,划上自己的脸,说:“但凡不是我的,我一件也不要。”那如花似玉的脸转眼间血肉淋漓,画精也忍不住尖叫一声,灵芝笑道:“青荷,你也怕了?我看我是不是比你有勇气?”
说着猛地扬手,匕首快如闪电没入胸膛,好好的人儿,登时气绝身亡了。
那方焕一见哪些,身子一晃,跟着晕厥了过去。
画精见方焕倒地,赶快走到跟前将他扶起,渡了半天气,方焕终于醒来,他看看地上灵芝的惨状,闭了闭眼睛。说:“青荷,她死了。”
画精答:“是的,她死了。活着也是祸害人。”又帮方焕揉揉胸口说:“大人好些了吗?”
方焕看着她的脸,说:“还是你好。”
画精倒是含情一笑,说:“你知道就好。”她是初有小成的混沌人儿,说话直来直去,对方焕的一番心思却表露无疑。
她扶了方焕坐到床边,看着帐子上绣着并蒂莲花,被子上绣着交颈鸳鸯,问方焕:“这就是洞房吗?”
方焕看着她,点点头。
画精看看地上的灵芝,突然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裳,洁白如玉的身子转眼间一览无余。她伏到方焕身上,眼波染满春色,说:“她死了,我和你洞房。”
方焕看看地上的灵芝,那是没来得及洞房的新娘,身上还穿着大红的衣裳。
他把手抚上美人玉似的背,温柔地说:“你先回画里,我们去书房的床榻上。”
那画精倒是顺从地起了身,走回了画幅。
方焕展开画幅,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突然就将画放在了那小臂般粗的红烛上,火光瞬间升腾,着了点睛墨的美人画就这样付之一炬。
方焕却看不出心疼,只说:“青荷,你说得对,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那红烛靠近床榻,画幅的火势又大,一瞬间火舌就舌忝到了帐子,织锦的帐子、绣花的香囊,鸳鸯被、乌檀床,轻绸软缎、红绡纱绢,你压着我,我压着你,扑天盖地着了起来,屋子里一片火光,红彤彤堪比喜堂,那方焕却端坐在床畔,动也不动……
我合下镜子,不忍再看下去。
或者,故事到这里,就已经是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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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结束了,谢谢各位亲一路陪伴,番外可能会慢一点,亲们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