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日熙贵妃要打我进西华宫,我也没有此时这般震惊。
我看着她,竟是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再看不出半点说笑的样子。
半晌,我才结结巴巴道,“娘娘,您,您说什么呢?”
我心知她今日乔装而来,若不是她们姐妹商量好了演戏给我下套,便定是有缘故的。是以此时她这样说,我意外,却又不意外。我并不接话,只定定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话不说不明,如今你我既已心意相同,以后便就好说话了,”她拭去脸上的泪,肃正了神色,“只是,你还得提防皇后,她绝不是表面上瞧着的那般忠厚宽和,其心狠手辣不下于永曦宫的那个践人。”
庆妃沉默半晌,便道,“妹妹说的有道理,那等子闲人倒也不用管她。只是永曦宫那位得了这个消息后,便对本宫说,这孩子既是不能为我们姐妹抚养,那便不能留了。本宫其实还是舍不得的,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子呢,可是她的心真的狠,半点都不肯听我的,”说到这儿,她轻轻一叹,“说起来,那包药还是本宫交给你那奴才的,本宫心里好生愧疚啊。”
我心头一跳,“是么?”
“她们么?”皇帝却不以为然,“妒是七出之中的大忌,她们知书达理贤惠温良,不会的。”
他却大笑,“那等贤惠事儿就只管交给皇后贵妃去做,你嘛就想怎样便怎样吧,哈哈哈……”
“是吗?”我伏在他的怀里,手指有意无意的在他的胸口上画着圈子,“说起来,皇上确实有好久没有宠幸臣妾了呢,嗯,也怪臣妾的身子不争气,总是三病五灾的,嗯,不过,好在还有其他姐妹可以服侍皇上。”
我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我给她留退路。
“你个促狭的小东西,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故意板起脸,呼吸却急促起来。他低头吻住我,舌尖如蛇般蹿入,我身子一软,跌进一团松软的被褥中,他的身子跟着压上来,唇已由我的耳垂,颈项一路向下,如火般星星点点将我燃得浑身颤栗,我整个人都像是没了力气,只一声一声的低喃,“皇上,皇上……”
我看着她,脑子里瞬间清明起来,思绪急速的转了几转后,我便也正了神色,“既是娘娘把话说得明白,真人面前,嫔妾也就不说假话了,金蝶那晚在西华宫里时,确实已明白的承认,我姐姐的催生药,是她下的,”说到这儿,我的目光朝她脸上一扫,“她说,是你们姐妹逼她做的。”
“然后?”她的牙齿“咯吱吱”的响,“然后我就被人强行抱走,母亲被人按在泥水里,却还拼命的向我喊,:薇儿,外面冷,快回去,快回去……”她被我握着的手紧紧的攥着,不停的颤抖,“从那以后,我就再也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但凡我哭着找母亲,就要挨打,那个践人骂我是践人生的贱胚子,她生的女儿也对我百般欺辱嘲笑。等我终于大了些,我就发誓一定要为母亲报仇,我一定要将那践人和她的女儿都踩在脚底,将当年她们母女施诸在我和母亲身上的,加倍奉还。”
他模模我的脸,“你身子一直不好,朕确实不安心的很。”
我此时已经淡定,安然的坐在她的对面,淡淡笑道,“或许,她也只是信口胡说图个嘴上爽快也是有的,毕竟,这么多年她都被你们姐妹压着,心下嫉恨嘴上自然就恶毒了。”
我摇头,“若是真有效,就不会是随手能得之物,我父亲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得自西域一游商之手,如今天高地广,却去哪里找给他药的那人呢?”
皇帝正拿着本折子在看,见我到了,笑米米过来抱住我,“汐儿,你今儿气色倒好。”
“呸,”庆妃顿时一脸激愤,她狠狠的朝地下“啐”了一口,恨声道,“那个践人也想当我的母亲,她也配?”
我牙齿打颤,手指在袖子里紧紧的捏成拳,咬牙道,“娘娘倒真是……坦白……”
我抱着他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挑。逗的点着他的鼻子,“皇上怕不只是不安心这么简单吧?”
我娇娇的笑,“臣妾为了可以早日服侍皇上,每日都按太医的嘱咐喝补药呢。”
我伸手扶着她送到门口,边笑,“娘娘放心,能得娘娘之力,想来我姐姐很快就能瞑目了。”
她冷笑点头,“她外表的温婉贤良,都只是障眼法,皇上从来不待见她,只碍着体质和皇家的体面,她又到底没犯什么错儿,是以也就没有废后,可是她却不甘心看着后宫大权旁落她人之手,背底里翻云覆雨折腾个没完,却把别人都当傻子。”
饶是我对杨家姐妹那么那么的恨,此时听了这番话,也禁不住心胆俱寒,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虽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问,“然后呢?”
想着皇后之前要和我结盟的事,我心下倒吃不准庆妃此时说这番话的意思?只得一笑,“她身为皇后,在宫中却只是个摆设,换是谁都心意难平,只是要在这样的地方取胜,光有谋还不行,还要多多少少有些恩宠,她现没皇上撑腰,又能做什么呢?”
若庆妃果然是庶妾所生,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结盟?杨家以庶出之女冒充嫡出自抬身份,亦是犯了欺君之罪了的。
门上银铃声响,她和燕儿打着灯笼去了,我站在窗内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却是浮浮沉沉,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我瞧着倒是有用的样子,可惜,可惜了,”她便极懊恼,“让你父亲再去寻几味来罢。”
她双泪交流,语带悲愤,“我母亲生性软弱,因生得好,进府之初也颇受了几天宠,大娘自然是容不得的,母亲失宠后,她便下狠手的折磨我母亲,更冤枉母亲和……和下人行为不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那么大那么大的雨,那么冷那么冷的夜,我在母亲的怀里正睡得香,她们……她们突然就闯了进来,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她们硬是将母亲给拖走了,我光着脚追出去,就看见母亲一身单衣被丢在雨里,大娘的眼睛那么冷,那么冷……,她笑得那么得意,那么得意……”
金钩摘下,明黄色帐幔垂落,纱幔外的烛光影影绰绰,身上的男人卖力的努力着,我嘴里呢喃呻。吟着,心里却冰冷一片,毫无温度。
我被她脸上的神情惊住,只觉得连指尖都是凉的,却道,“既然娘娘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便也直言,杨家和云家向来不和,我的大伯父因你父亲而死,我的姐姐又因你们而死,你觉得你今天这番话,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她便冷笑,“云汐,你装什么糊涂,你姐姐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那金蝶既说要做个人上人,身份低贱的她能靠谁?你姐姐有孕时,你整日守在她身边防护严密,那催生药就能堂而皇之的被下在你姐姐的吃食里,这一切,你敢说你心里没点谱儿?”
“怎么?”我又是一惊,那晚我被拖去西华宫时偶遇清王虽不是秘密,可皇帝是听了清王的话才知道我遇险,所知之人却甚少,怎么她竟知道?
---------------------------------来道您情。
我顿时奇怪,“不是说,你和你姐姐是一母同生的嫡亲姐妹?”
大约是我划得他有些痒,他边躲边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指尖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低斥一声,“调皮,”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才道,“朕这些天来并没有翻别人的牌子,不知为何,朕只想要你,”这样说时,他就又吻了过来,我身子一翻躲开,“咯咯”的笑,“皇上只管拿这样的好听话来哄臣妾,却不想着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们听了该有多伤心。”
“是因为皇上要把孩子交给皇后抚育?”
过了两天,皇帝再翻我的牌子,我便不推了,精心梳洗妆扮了一番,被送去了他的寝宫里。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我,“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要跟你联手了罢?是的,我就是看中你和你姐姐骨肉情深,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过杀你姐姐的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皇上近来又那样的宠爱你,只要我们联手,大仇得报近在眼前!”
庆妃果然脸色一变,“她居然这样说?”
我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嫔妾很奇怪,她可是您的嫡亲姐姐,你们该是同气连枝,一命同生才对,您今儿却来跟嫔妾说这样的话,倒是叫嫔妾如何想呢?”
“那几日皇上深居简出,便是我姐姐也难见他一面。我虽知道姐姐要对你下手,却哪里拦得住。恰好清王殿下那晚进宫给太后请安,是我等在太后宫外悄悄的求他救你,否则,以他淡泊懒管闲事的性子,他怎么会管你一个小宫妃的死活呢?”庆妃又是讥讽又是好笑,却又透了无比的诚恳,让人不能质疑她话里的真实度。
那该是怎样的悲呛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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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我,“你居然知道?”
“如此说来,我这条命竟是娘娘救的,”我依旧不解,“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嫔妾自问和娘娘并无交情,更有家族血仇在先,便是你和你姐姐不睦,我的死活也无干你事,不是吗?”
皇后并不是她表面上的淡然,而此时庆妃唱的这一出若不是演的戏,便竟是她们姐妹也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和睦,这趟水我自然是希望越浑越好,且让你们自己先猜忌争斗一番去。
她笑,“本宫知道你必定会奇怪,这样的话传出去,谁都会奇怪。可就因为如此,那个人才不会防备,才会被我们杀个措手不及。”
不知缠裹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将我拢入怀里,喘。息着道,“汐儿,朕已经……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你应该信我,你就不想想,怎么那天晚上,清王就那么巧的遇上了你?”
“娘娘好计谋,倒是云汐愚钝,没能看得透娘娘的深厚用心,”我握一握她的手,深为感叹。
她看向我,“你也别恨我,那药在谁的手里过一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肯放过你姐姐,她是一定要除掉你姐姐肚子里那孩子的。”
我沉默,心下是抑制不去的震惊,每个豪。门大家里都会有外人不知的纠葛恩怨,而出身又一向是世人最忌讳最介意之事,杨家对外人宣称次女亦是正室所出。然而庆妃此时此地却能对我坦言她的母亲只是个妾,且不说这背后到底藏了怎样的恩怨情仇?她显然是真的要和我结盟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还有什么犹豫的,我当即点头,“好。”
她还有泪的脸上便绽开一丝笑意,“为了不让她起疑,当着人前,我都会言语带刺的针对你,今天这样,以后也这样。如此,谁又能想得到,一命同生的亲姐妹会是仇人,针锋相对的两人却是盟友呢。”
庆妃便咬牙,却又无可奈何,看看天时不早,她便起身,“天儿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妹妹,从今往后永曦宫那位便是你我共同的仇人,咱们两个可得齐心哦。”
我知道她得了金蝶的话后,迟早会问到这个,倒不奇怪,索性点头,笑道,“那迷蝶散是家父偶然得来,卖药之人说得天花乱坠,我却是半信半疑,不过是姑妄试之,只是如今,那东西已在永曦宫那位的手里了呢。”
“不知妹妹可能想得到,一个失宠的妾带着一个庶出的女儿艰难熬日子的挣扎?”她慢慢回头看我,灯光烛影下,她脸上满满的尽是悲伤,“我的母亲,只是杨家的一个妾。”
这样说时,她一脸的森森冷笑,脸上竟有无尽的怨恨,仿佛那永曦宫里住的不是她的亲姐姐,还是她要生噬其肉的刻骨仇人。
可,若是真的呢?
所谓知己知彼,总是没错的。
我命锦儿研磨铺纸,连夜给父亲写信,要父亲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查明庆妃的生母到底是谁?
她居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是么?”我重又窝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边低低道,“可是,若皇上对别人说这样的话,臣妾可是会伤心的呢。嗯,臣妾不够贤惠,还请皇上恕罪。”zVXC。
“你说的一点不错,本宫和你们姐妹全无交情,你云家便是死绝了,不干本宫的事,”庆妃点头,坦然承认,“只是于我个人来说,你云家却和我又有什么仇怨呢?家族里那些个恩怨我又做什么要管他?我该尽心的,是给我母亲报仇,”说到最后这一句,她已是字字咬牙。
她的泪愈发汹涌,我仿佛看见一个身子单薄的小女孩在滂沱大雨中嚎啕无助的哭着要母亲,而她的母亲却被一股无情的势力死死的摁住,再不能回身来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妹妹说的是,皇上的恩宠最是要紧,所以,”说到这儿,她向我深深的看了一眼,“金蝶说,你用迷蝶散迷住了皇上……”
我说得清楚却又圆滑,那晚在西华宫,金蝶分明说得无比清楚,那包催生药是庆妃交给她的,而此时庆妃却对我说,杀死我姐姐的人,是她的姐姐。
“是皇后娘娘亲口告诉我的,她说,皇上便是将我姐姐的孩子交给一个下人抚育,也不会交给你们杨家的人,”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诸如此类的事,我云汐也一样会做,我甚至可以做得更好,你们要拿我当刀子,我不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你们招待我的这些好伎俩,一一的还给你们。
庆妃一听,顿时冷笑,“本宫之前便让燕儿来传话,要做你姐姐肚子里孩子的母妃,如何会又无端的对你姐姐下这样的毒手?下手的人,是永曦宫那一位。”
有句老话,叫做人心莫测,自金蝶后,我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便是庆妃今日将她往日的卑贱荣辱剖析得那样清楚,我也依旧不敢全信于她,焉知这不是她们姐妹的新招数?
“是吗,”我顿时大喜,“皇上可是金口玉言,要是臣妾以后拈酸吃醋了,皇上可不许不高兴。”
“小东西,朕许你拈酸吃醋就是,只是,别太过了哦,”许是他此时确实高兴,言语间对我便有些纵容,虽知道伴君如伴虎,他此时的话并不能当得几分真,我却也依旧高兴。相比于一站在他面前就噤若寒蝉的众妃嫔,他肯和我这样如寻常夫妻般的调笑,算起来,也是好的一面罢?
我做了这么多算了这么多,不就是要他待我和其他嫔妃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