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玉米苗吧?”
看到那些幼苗,张守仁吃了一惊,先问一声,接着自己又把幼苗揽在手中细看。
果不其然,这些青绿的幼苗就是玉米幼苗没错。这玩意,后世播种面积极广,张守仁小时候见过几百上千次,这苗是怎么也错不了的。
“国华你居然识得?”
陈子龙也是吃了一惊,这玉米种子是去年年底从倭国那边买回来,和番茄、番薯、辣椒种子一起送了过来,这也是张守仁拜托郑家做的几件要紧事之一。
当时的种子张守仁当然是见过,不过这苗才出不久,怎么他便认得了?
“这是辣椒,这是番薯,哈哈,哈哈哈。”
张守仁叉腰大笑,状极开心。
他身边的内卫们都是吃了一惊,便是李鑫等文吏也是头一回看到张守仁高兴成这般模样,一时间各人都是有难以置信之感。
“番薯有甚稀奇的?”
陈子龙颇为郁闷,挠头道:“这玩意我大明北方早就有不少人种值,就是产量太低……先师,也就是徐文定早就设法改良过番薯,但多方设法,见效不大,不知道见此种苗有什么可高兴的?”
去年弄回种子,有番薯在内就是被陈子龙好一通埋怨。这玩意传入中国很早,已经有几十年种植的历史了,但是产量太低,但好处是容易成活,而且不需要怎么照顾,所以还是慢慢流传开来,捡一些不用的荒地旱田种下去,好歹收上一些来,人吃或是喂猪都可以,一亩地能收一二百斤,最多也不超过三百斤的产量,若不是省事省心,藤蔓也能烧锅,怕是这玩意真没有什么人去种它……毕竟不是正经粮食。
至于辣椒,也是在几十年前传入中国,但只限于从沿海到西南一带,然后慢慢传入四川湖广,最终才传遍华夏。
不过要说中华大地到处都能食辣,那得是物资流传特别发达之后的事了。
玉米则是被张守仁人为干涉,提前了几十年进来。
“这作物,郑家运船的人来说,倭国已经有不少地方播种,产量低,也不好吃,甚至还不如黑米和小米、高粱,但关键在于耐旱,只需少水则可成活,随便抛洒,不怎么去管它也成。国华,前次我接到吴次尾的书信,他路过河南回南都,一路但见赤地千里,处处都是饿死的人,全家老小一起死于途中的情形,非止一例。如此惨事,我读了也是十分伤心。虽然我不是河南人,亦不是陕西山西人,但人同此心,试想自己的家人父子饿死于途是什么感觉,那心就象是在油锅中来回反复的煎炸一般……现在我浮山这里是高产了,但天下之大,不能实行大人之法的地方也极多,如果能推行这些不畏寒而耐旱的异种,天下人少点冻饿之苦,便是足了我平生之愿了!”
陈子龙又黑又瘦,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哽咽。
如此看来是吴应箕的信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这些南边的才子向来风流自诩,一向又居住在南京和苏州等富裕地方,平时虽然读书不止,但也追欢买笑,管天下再乱,也只是嘴上谈资罢了。
现在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亲写书信过来,言及惨状十分详细,如历历在目,这自然也是给了陈子龙很大的冲击。
张守仁也是心思复杂,他一直是把浮山的事放在首位,而现在陈子龙的话也是叫他有点惭愧。玉米和番薯只是兴之所至叫人引进,而随着种种办法的实行,浮山这边作物的产量已经大为提升,所以对新品种的事自己已经不大放在心上。
但想想陕北和晋北那样的地方,根本搞不起自己这生态圈来,想叫百姓能过上温饱的日子,一则是将来科技进步,二来便是这些可以对抗自然的种子。
他心中复杂,一时只抚弄着那玉米种苗,喃喃道:“这东西是耐旱的很,但开初不识其法,产量不会很高的。”
在农作物的栽培历史上张守仁是有所了解,玉米这玩意一直到康熙中晚期才真正推广开来,种植之法也是渐渐成熟,产量也渐渐提升起来,有了这玩意,加上番薯,中国在乾隆年间人口大爆炸,人口第一次超过两亿和三亿,一直到四亿。
但现在来说,栽培之法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产量提升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那不是和番薯一样?”
听张守仁这么说以后,陈子龙也不禁一呆。这番薯也是外来的种子,特点也是耐旱耐寒,还能作养地力,好处极多,但要命的就是产量很低,难道这玉米也是一样的货色?
“番薯产量低,该是栽培不得法吧……”
张守仁也是挠头,他记忆里番薯这东西产量不要太高,当然后世的种子好农药肥料都上,产量高是必然的,但一亩番薯高产达四五千斤,就算没有化肥农药,也不该是一二百斤的产量,这里头肯定是有问题。
“先师徐文定试种多年,虽有改善,但不曾改良其根本。”
陈子龙站直身子,苦笑道:“若是国华你有办法改良,我愿拜你为师。”
此人痴于农事,竟是真的疯魔了一样。凭他的身份地位,文才名气,加上在复社中的地位,怕是张守仁拜他为师也不会**份,更何况他一个两榜进士拜一个秀才都不是的武将,传扬出去,恐怕人家大牙都笑掉了。
张守仁也是哑然失笑,身边的李鑫等人都是微笑摇头,均是觉得匪夷所思。
“没法子就莫要吹嘘了。”
陈子龙斜眼挑衅,模样十分可恶。见他如此,张守仁被激不过,便是大声道:“卧子兄,我也不要你拜我为师,若是今年我将这番薯收成提升一倍,你需入我营务处,以你之才,替我主持屯田!”
现在的屯田局是钟荣的差事,此人十分精细,也任劳任怨,不过要说屯田局正的职务换成陈子龙,怕是谁也提不出异议来,便是钟荣自己,虽是脸上神色一变,但嘴上却也是只道大人有识人之明,陈推官任屯田一职,毫无可挑剔之处。
“屯田是好事,学生自当襄助。”陈子龙想了想,赌气道:“张天如上次写信来,说是你与刘帅有点误会,叫我做冰人,替你们和好。便是刘帅自己,也曾亲写书信来,叫我代为解释。我不愿多管闲事,但也却不过复社盟兄弟的情面。不过如果在你麾下做事,倒是可以少了很多麻烦……不过,还是要看国华兄你能不能真格把番薯收成提上去。”
张守仁淡淡一笑:“击掌为誓吧。”
两掌相击后,陈子龙又是只顾忙活自己的事,他这里辣椒种子有,番薯和番茄种子都是有,现在是春夏之交之时,正是这些种子出苗的时候,他自己精心照顾,还有几个打下手的农人,真的是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别处地方都是顾不上了。
到此时,张守仁才明白自己确实有点计较了,眼前这人,是真正纯粹的人,用常人的心理来计较,十分无味道。
同时心中也是心惊,复社的触角伸的也真的是长,这一次济南的事刘泽清和复社因为自己的安排失了一城,但居然迅速收拾好心情,刘泽清明里向复社示好,给张守仁压力,暗中安排兵马想咬上浮山一口,如此作为,却哄的那些君子团团转,只当刘某是可供驱使的粗人,这帮家伙,迟早会在这乱世中被玩死为止。
在陈子龙这里盘桓了一个多时辰,接下来看鱼池,看田地,再看鸡棚猪舍,看到鸡满舍猪满圈,牛羊放的一群群的,一行人不管是谁,俱是笑的合不拢嘴。
“便是万历年间极富时,怕也不曾有如此太平盛景。”
张德齐由衷赞叹,他三十岁不到,万历年间是赶上了一个尾巴,不过父辈谈起隆庆、万历年间时却都是极为赞许,虽然朝廷鸡毛鸭血,但百姓的日子也是十分过得,物价还不如崇祯年间高,但贸易大兴,天下货物极盛,百姓手中也有余钱,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城中百姓更是比农民要舒服的多,提起当年,自是感慨由之。
“但愿大人的布置成功,我浮山能够再进一步。”
李鑫也是神情越来越激动,浮山四周的生态圈已经形成,确实是难得的人间奇景,到了此时,他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沿途所见的麦田都是十分高产的模样,原是下了这么多功夫在里头!
“还要但愿大人能真的提升番薯的收成。”
“叔平你是想叫大人将陈卧子收入囊中么?不错,陈卧子是知名的江南大才子,复社的中坚,有他加入,大人的声望就与普通的总兵官完全不同了。”
“不,不!”张德齐的神色十分坚决:“得一人才当然要替大人贺,但我更看重的,是番薯收成增加之后,或许能使不少人家免于冻饿和流离失所,甚至是家破人亡。哪怕多救得一家,大人的恩德,也会上动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