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前一阵在招远做事,固然是对浮山内部令行禁止,但是和招远及莱州府打交道时,想必是和不少官吏有过深入的交流。浪客中文网
张守仁是用暴力慑服这些家伙,但做事时就要靠沟通了,李鑫想必受了一肚皮的气,他的举人身份又不象陈子龙两榜进士江南才子那么光鲜,被人私下议论轻视也是难免了。
李鑫的话,陈子龙听到了也是一呆,本能是想反驳。不过他已经不是一年多前纯粹的书呆子,当年是名士派头,朝廷授的官职也不要,一心著书扬名,现在自己的见识也不是当年那样,又怎么有立场反驳李鑫?
翻身上马后,陈子龙也只能苦笑着道:“你这话要是叫张天如听到,或是陈次尾,冒辟疆,要么是候朝宗,或是黄太冲,叫他们听到了,不和你舌辩三天三夜,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的这几个,全是江南一带的少年名士,著名的《留都防乱公揭》便是这几个带头冲锋陷阵,把个阮大钺弄的灰头土脸为止。
“要说这几个,我说他们年轻气盛,在南京弄的事太过份了。”
提起这个,在马上闲谈倒是可以做谈资。张守仁在这阵子每天叫人讲课,讲国朝故事,特别犹重万历,天启及崇祯年间事。
所以现在提起当年掌故,张守仁也是精熟,当下便点评道:“阮大胡子原本是你们东林的人,左光斗的门下,遇事敢为敢言,号称没遮拦。结果天启四年人家到京递补吏科给事中,当时杨涟和左光斗内讧,**星几个站在杨涟这边,补官时,把别人补到吏科,把阮大钺补到工科,吏科最贵,工部最末,这样行事,未免太过了。”
“阮大钺一时不愤,投入忠贤门下,不过是泄愤,后来自己后悔,官未及一月就弃职南下回家,不知道哪里有罪?”
“崇祯八年,大钺在家闲居多年,有流寇犯安徽,不得不避居南京,招募义勇以击贼,你们东林这一群骁将,立刻书防乱公揭来声讨人家,其实你刚刚说的这些人,是高攀龙和**星、顾亭林,杨涟一脉,他们对阮大钺如此痛打,还不是因为当年东林内部与左光斗的党争的延续。”
“你们看,闹那个公揭的时候,东林大佬们都是态度各异,史可法最为尴尬吧?他的老师可是左光斗,他是正经的衣钵传人。”
“你们东林也好,复社也罢,我现在看的出来,就是善斗。狗咬狗,一嘴毛。”
“不敢招惹,不能招惹啊。”
张守仁的话,纯粹是有感而发,也是对陈子龙才敢说的,半真半假。所谓不敢招惹,其实是不愿招惹,不能招惹只是在一定底线之下,若是触及逆鳞,一样不会放过。
但陈子龙却是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在马上差点摔掉下来。
种种大义言词东林复社的人最擅长,一件如此光荣,叫参与的人有十分荣光的事,被张守仁用这么诙谐村俗的话总结下来,偏生是十分精准,叫他反驳也不好驳,不驳却尴尬,只能哈哈大笑,掩饰一番了。
弄留都公揭的事,其实就是党争,而且是意气之争。
阮大钺已经认输,并且有和东林修好的迹象,但这些年轻人,从党争立场出发,不依不饶,盛气凌人,阮大钺原本是要起复了,事情又被破坏,自然是气上加气。
自己不能上位,只能推举了马士英,东林那边也是答应,周延儒上位之后,会大力提拔马士英,而马士英也是能力很强的一个,最少在南边不少人看来,能力在史可法之上。
史可法是左光斗的亲传弟子,光环在身,前几年崇祯皇帝曾经召见过,也派自己的妹夫驸马巩永固到南直隶考察过,对其十分信任。忠诚和人品是绝无问题,不过能力上,确实感觉很平庸。
这里头,弯弯绕太多了,陈子龙也只知道一星半点而已。
好在张守仁也是不多谈这个,而是挥鞭向左右指点,农田广阔,道路畅通,行人商旅不绝于途,房舍多是重新修葺过,看着崭新,路边行人,着新衣,脸上红光满面,精神状态十分饱满,笑容满面,看到张守仁时,有认得的,便是跪在路边,口中称颂不已。
一路过去,整个莱州诸县一天也就走过,道路虽未大修,但坑洼处都填补夯实过,行走起来十分便捷,比起在山东境外行路时,感觉是天上地下一般。
“张将军,你的战功只是叫人觉得惊异,但身为读书人,不会太佩服。但你统驭地方,使境内百姓有如此富足安宁的生活,这实在是叫人佩服了。”
“这有什么?”
张守仁一脸的自信从容,也是叫身边的所有人都为之折服:“明后年,登莱地方将会十分的富裕,和江南比商业上可能差一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不会差了。我们到处兴建工厂,开矿,还有盐场,收成增加,还有大海,商船,普通百姓一年的纯收入到三十两以上,两年赚一个新宅院,不是问题。青州,济南还有东昌府的百姓一年也能落个十来两……这是他们以前三五年都不一定攒的上的银子。到那时,那才叫我心里更舒服点儿。十年之后,哼哼,江南拍马也比不上我登莱。”
“将军,我江南怎么着你啦,老踩乎我们。”
“哈哈,这不是江南日子好过么,不拿你们比,我拿甘州或肃州卫来比么。”
“这话叫甘州的人听到了,又要和你过不去了!”
“所以说,说话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才掌握了怎么说话的本事,现在就是将我一军,叫我哭笑不得了吧。”
“将军这话,似乎又在嘲讽啊。”
一路上这样谈谈说说,虽是盛夏时节,但沿途道路两侧都有树木,青山在侧,海风徐来,策马轻骑,戴着斗笠遮阳,倒也不太觉其苦。
晚间时也不入城去睡,随便在近河的地方搭个野营,烤些鱼,或是煮些带的干肉,在四周的田庄附近巡看一番,看到田庄欣欣向荣,李鑫和张世强等浮山人毫无保留的高兴,陈子龙每次却是脸色变幻不定,每次也是有欲言又止的感觉。
张守仁知道必定是他的复社同仁们给他施加的压力,也不说破,只是每次看着陈子龙天人挣扎的模样,心中只觉着十分有趣。
七月十二,张守仁一行从黄县过境,抵达登州。
此次再来登州,情形已经比以前好的多了。登州人口损失很大,上次过来,一路上有不少荒芜的田地,还有一些废弃的房舍,倒伏在路边,看着格外凄凉。
这一次,田地是全部种了上粮食,绿意盎然,看着叫人十分欣喜。而那些倒塌的房舍,梁顶也被抽取了,有用的砖头瓦块也被搬走,剩下的被夷平铲平,虽然还有残迹,看着明显是有整理过的痕迹,好的多了。
“是这登州城附近的七个庄子,都是大庄子,每庄土地过万亩,丁过两千,口超过一万人,这七个屯庄有超过八万人的规模,现在整个登州也就十几二十万人左右呢。”
屯田局有两个事务官员跟随在左右,他们对登州的情形十分了解,指指点点,不停的向张守仁解说着庄子的布局和发展。
“这里是登字第六庄,距离当年的沙河战场最近,四周的人家几乎是被杀害光了。建这庄子,几乎就都是河南那边的流民,本地的人少了。第五庄靠南一些,本地人多,士绅田主也多,在那边,流民少些,本地的贫民和逃佃的佃农多,逃过来的军户也多。那边的庄子人很多,丁口就近三千了。”
听着汇报,张守仁看向各处田庄的眼神,也是渐渐变的无比深邃。
而其余众人,则是以震惊及自豪的表情为主,哪怕是陈子龙,此时也摆月兑了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表情,变的生动和高兴起来。
确实,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地域广大的庄园,看着那些原本食不果月复的人们在其中安居乐业,有保护他们的庄兵,有医生,有读书的地方,有干净宽敞的居所,有鱼塘猪舍鸡棚,未来的一切希望,就在自己眼前。
这些人,将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出来!
“前头好象有人打猎啊?”
“是的,大人。这里是第六庄外围,居民百姓当年几乎死光了,时间久了,林子都连成一片了,猎物也是多,什么都有,兔子野鸡什么的最多了。”
“是么?走,咱们过去看看。”
张守仁兴致一发,也是策骑向前,他没有带火铳,只在腰间横跨着一柄腰刀,内卫们的马鞍囊上插着一柄长枪或是铁矛,也没有带火铳,只是有几个带着手弩,张守仁自己,却是背着一柄角弓。
当时的内陆居民,能骑马的少,能射箭的也好,能在马上骑射的就更少了。张守仁却是带着一柄角弓,马上骑射虽然复杂,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策马前行之际,一眼看到右侧前方四五十步,有一道浅黄色的影子疾掠而过,张守仁早就持弓箭在手,当下便是引弓搭箭,向那道影子射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