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年后那一场病,虞锦已有三个多月没出过门了,桃花开的正好,粉白一片,虞锦找了处临水的亭子坐着,摊开画纸便呆呆的望着湖面。浪客中文网
一转眼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微微仰起头,只见天空澄碧,几片云朵懒散的飘荡着,倒影在池子里,像是扯败的棉絮。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唇角牵起,淡笑一声执起笔来。绿沁在一旁探着头看着,凑趣的说:“多日没见小姐画画了,没想到这功夫还没落下。”
湘荷笑道:“你当小姐是你,学了这个忘了那个的。”
绿沁不依,拿手去呵湘荷的痒,难得两个人出来了一趟,虞锦也并不拦着,只管让她们混闹了一番才罢,湘荷又过来要给虞锦扇扇子,被绿沁一把抢了过来道:“又不是没有风,你这么扇,小姐怎么作画呢?”
虞锦动了两笔,只描出一个样子,远远的看着湖面上几只鸟雀划着水抓鱼,又有两只白鹭鸶立在岩边上,脖颈交缠,状似情人。不由看得痴了,湘荷叫了她好几声,方醒过神,才低头细描那画。
一时画了两笔,又觉得这景色配着人才是最好的,遂叫了湘荷两人去那石边扯两朵花过来。两人应了,不一会儿转到不远处,低着头摘花玩水,虞锦紧着画了,映着和暖的微风,想这画不知应当配着哪句诗方才映衬,沉吟一会儿,只想起“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这句,念了两遍,微觉妥当。
“未及‘春华葺居沉香亭,暗香槛栏天葩里。’应景。”
虞锦唬了一跳,忙回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头上带着洁白簪玉冠,穿着一身石青淡色海龙戏水纹袍,外面又罩了一件拢烟软罗青衣,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少了两分威仪,多了三分风流,却更显得丰姿奇秀,神韵独超,高贵清华自在眉间。
虞锦心中微惊,不想竟在此见到东宫殿下,却不知他身边如何一个近身的奴才侍卫都没有?心中电光火石转了两转,看那人背手傲立,神色间一片坦然,也只得欠了欠身道:“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又因自己坐在亭边,不好再退,只好默默立在一边。
那人单手一扬,示意虞锦起了。却再不做声,只管低头拾起落在一边的画板,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你画的?”
虞锦秀眉一扬,极快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冷凝,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虽然近看更是无比俊朗,却毫无半分让人亲近之意,她平日里只听说东宫太子平日处事颇为沉稳干练,此时见了果然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还有她记忆里的半分影子,连忙欠了身道:“只是随便画两下,原也不精此道。”
头顶上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虞锦耐不住抬眼去看,不料太子也正看着她,虞锦正正撞进那人冷漠而无一丝温度的眸中,她虽然平日里总是暗自逞强,这会儿也禁不住畏缩了下,只还是硬撑着,努力站稳了不欲让人小觑。
“你不必自谦,虽然不是极妙的手法,但意境也有了。”
虞锦用力抚平内心的不安,稳住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太子也不再说,只管自己坐下了,才向她道:“你也坐吧。”
待虞锦侧身坐下,太子便又问道:“既然是今年入宫的采女,书画也是不错的,想必是家中教导有方,你父亲是哪位?”
虞锦不敢抬头,听他嗓音温润,并无太多冷意,低声道:“家父是御史台翰林虞子房。”
“原来是虞大人,”太子突然轻笑两声:“你既然是江夏王引荐的人,怎地如今却病了?”
虞锦猛的抬头看他,直视着太子那深不可测的乌瞳,半晌,刚刚跳的失去频率的心脏才缓缓稳下来,便抿嘴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原是妾身自己无用。”
太子又笑,虽只是缓缓动了一下嘴角,那眼中的冰雪却仿佛全融了一样,看的虞锦一阵失神,耳边只听那人道:“你却不必自谦。既如此,好好养病方是正理。”
虞锦听他说的平淡,只是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一时重新垂首应了,一时又捏了一手的冷汗,她于朝政之事原不是太精通,但却也知道当今太子和江夏王之间私交甚好,七年前的那一场乱子,若无江夏王保驾,也无今日的太子殿下了。但她都已经进宫这么长时候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太子也早该发难,并不会等到如今才来说破,反倒打草惊蛇。这么想着,才慢慢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突逢此事,难免不知应对。
忽然又听见不远处绿沁急急的唤了她两声,因怕惊了驾,虞锦忙道:“怎么大惊小怪的,这位是……”
抬头一看,亭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绿沁几步跑了进来,快人快语道:“小姐,我刚刚怎么远远的看见有个男人在这边,连忙拽着湘荷赶回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
话未说完,就被湘荷捂了嘴,她因跑了一会儿,头上生了汗,心里也揣着糊涂,此时才察觉说错了话,又看到虞锦脸色,知道自己这回竟真是错了。心中一跳,忙跪下道:“小姐,绿沁竟糊涂了,这长舌留着还有什么用,说什么都叫小姐烦心,只盼望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湘荷也跪下,边训她道:“小姐平日里的嘱咐你都左耳进右耳出的,这宫中一句话错了就是人命,只说了你也不听,你不知道你的小命轻贱不要紧,小姐若是让你连累了,咱们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呢?”又向虞锦求情:“沁儿这丫头毛毛躁躁,依奴婢看这次小姐竟要狠狠罚她,让她长了教训才好,只是她年幼,又是自小服侍小姐的,还请小姐罚了她就消了气吧!”
虞锦静默片刻,扶着栏杆慢慢坐下,轻轻唤:“绿沁。”
绿沁头更低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一双清丽的大眼里含了泪,直教人心生怜悯。虞锦却不理她,转头去看画板上,才一眼瞥见就略愣了下,再细看,果然多了两行题诗,就是刚才那人说的那句,字体刚毅中不失清逸,墨迹拖着些缠绵悱恻的意蕴,配着画,竟颇为雅致。
虞锦心中一跳,怔忡一会儿,才调回视线。眼前还是这粉饰精致的凉亭,雕栏画柱的,周围一丛一丛白玉兰衬着慢慢低沉下去的阳光,散出一片一片的橘色的暖光,映得人眼花。
亭子地上也是花,红的粉的都有,上面还沾着水珠,莹丽的映着周围的水色。
“你们看那花,开得好不好?”
虞锦指了指绿沁捧回来散落一地的花,低声道:“须知花开虽美,如果锋芒毕露不知掩饰,终究会被人采去,玩赏一回便忘在脑后。你们刚刚远远的看到这里有人,我也不对你们掩饰,那人是东宫太子,看到我在此作画,便说了两句。”
绿沁低头听了,红着脸道:“是奴婢说话不小心,以后万万不敢了。”
虞锦看她一副羞恼的样子,抿了嘴,终究不忍心狠罚她,嘴上更加严厉:“我带你们两个入宫,一是因为从小的情分,二是看重你们说话办事妥帖稳重。湘荷我是放心的,绿沁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便是有心,也不敢留了。你不知道真正的聋子和哑巴,在这宫里是活不久的,只有聪明的知道何时该聋何时该哑的人,才能觅得一时的平安。”
她语重心长说了两句,看到绿沁的脸又白惨惨的,心知指点到了,便道:“也不是为了让你拘了性子,咱们现在住的这样偏僻,说话自在点原是无碍的,只是有些话说之前,还是要先在嘴里回味回味。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只是怕这样子下去闯出什么大祸,到时才是我的不是了。”
底下两人都低头称是,虞锦才让两人起了,收拾了一应画具画纸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