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一起一伏,像是人的呼吸。舒榒駑襻天色沉郁,耳边的风声永远不停,落叶踩着舞步缓缓的转着圈滑落,堆积在地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裙摆随着走动荡漾出美好的涟漪,高傲的身姿让见到的人心神恍惚,高髻扬眉,琼鼻丹唇,每一步都是美的,不论是那起伏的曲线,还是她优雅的身姿,抑或是高贵而骄傲的神情。
“还有多远?”
娇滴滴的声音里掺了一丝冷意,秦念蓉挑起的眉眼斜睨着身边的瑞香,不耐烦的抱怨。
“娘娘莫急,这小巷子路是长了些,若不是太窄娘娘的步辇进不来,娘娘也不必亲自走进来。”
秦念蓉哼了一声,冷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冷宫呢,连进来的路都窄的什么似的,里面大约也见不得人。”
瑞香察言观色,凑趣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哪只是地方见不得人呢,就是关在里面的人也见不得人,娘娘您想啊,关在这种地方,缺吃少喝,一年到头也没得清理自己,不到小半月就不成人样子了,还如何见人?若不是娘娘今儿发慈悲想过来看看,这儿可不是无人问津了?”
秦念蓉点点头,想了一想孟恬儿关在里面的褴褛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一挫那瑞香的额头:“今日华樱那蹄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她不在,我还不知道身边还有你这个机灵的,你会说话,回去有赏。”
瑞香的脑门被她狠狠一指弄得红了一块,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一脸的不胜惶恐:“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若不是你今儿提醒,我还真忘了这儿关着一个宝贝,这么多天不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秦念蓉冷笑一声,摇曳的身姿带了些迫不及待。
一行人渐行渐近,远远的看见一扇破旧大门紧紧的关着,四周围墙上颜色掉了大半,一拨就能掉下一块红皮,越是近一些,地上的落叶越是厚,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扫这里。远远的门边上有两个侍卫没精打采的站着,见着秦念蓉过来了先是一愣,然后就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这位娘娘是……”
瑞香上前两步:“没眼的奴才,这是蓉贵人娘娘,还不行礼?”
侍卫们吓了一跳,戍守冷宫这么多时候的经验告诉他们,这又是一个来这里寻晦气的主,两人不敢怠慢,自然也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身子一侧放了行,小丫头扶着秦念蓉的手跨到门里面,回身冲他们点了点头。
暗涩的灰,沉寂的冷。才一进门就能觉出周遭的冷气,秦念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抱怨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瑞香没说话,她仿佛被周遭的一切吓着了,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颤声道:“娘娘……您瞧这破破烂烂的地儿,真的有人住在这儿?”
秦念蓉不屑的看她一眼,冷声道:“她们不愿意住这儿,你可以来替她们住着。”瑞香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嘴,这位蓉贵人娘娘脾气大的很,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是以下人们在她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出,秦念蓉见她那副蠢样子更是生气,道:“你去瞧瞧她住在哪间房子里,动作慢了仔细我让人将你扔进内侍省。”
冷宫外的风声呼啸,宫里面破败的腐木味儿熏的人头疼,整个宫墙似乎与世隔绝一般,那寂静也是死的,沉沉的压在人得心头上。瑞香大约被吓着了,疯了似的把冷宫跑了个遍,然后把秦念蓉领到一边。
秦念蓉一脚踏进一间窄小的偏室,抬起薄薄的眼皮吩咐道:“你们都留在外面,你随我进去。”
瑞香诚惶诚恐的关上了门,两人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那突然的黑暗,往里走了一步,可以看见一个人趴在窗子边上的木桌上发呆。
她重重的咳了两声,那人也不见动弹。“不会是死了吧?”她摇头,指着身边的人说:“瑞香,你进去看看。”
“是。”
瑞香壮着胆子往里走了两步,那坐着的人动也不动,直到瑞香碰到她的身子才慢慢转过头,仿佛愣了一愣,她哑着嗓子说:“你来干什么?”
声音虽低,秦念蓉还是一下子分辨出这个人的嗓音,她摆了摆手,“孟婕妤说笑了,我来自然是来看看你的景况,若是死了就赏床席子,若是没死……”她顿了顿,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哎呦呦,瞧我高兴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孟妹妹福气这么大,连犯下死罪都死不了,何况这区区冷宫?”
坐在那儿发呆的人正是孟恬儿,她坐在那暗影子里半天没有出声,待秦念蓉等的不耐烦了,才缓缓的站了起来。
上前两步,她露出半张脸在窗子洒进来的阳光里,一双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对面的人,也冷笑道:“秦姐姐大喜,瞧你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定颇得皇上喜爱吧?”
“我们娘娘马上就要被封为贵嫔了,就等着册封了,前阵子皇上还特别赐了尊号为蓉。”瑞香低着头答。
孟恬儿略略回头,瑞香的目光和她对了一下,随即错了开去。她又走上前一步,将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面:“我也说呢,若是无事你哪里有空来瞧我,这是来向我报喜么?还是要讨我的一句恭喜?”
秦念蓉借着阳光打量眼前的人。她穿了一身肃静的粗布麻衣,虽然简陋,但甚是干净,头发也梳的极为清爽,露出清丽的脸庞,除了那因为恶劣的环境而消瘦下来的脸庞,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秦念蓉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她落魄的样子,如今见到这样的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是落魄了,可她一样的骄傲,甚至让人觉得那个曾经志得意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没有变,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仍然是冷淡而嘲弄的。
“要你的恭喜?”秦念蓉冷漠的摇头,“你以为你是谁?你的恭喜,谁稀罕!”
孟恬儿看着她,轻哼了一声:“稀罕不稀罕,等我从这里出去你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秦念蓉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厌弃笑了出来,她笑的得意而全无掩饰:“你以为你是谁?既然犯了这样大的罪过,如何还能出去的了?还是你以为皇后娘娘还会救你?傻妹妹,你也不想想,你这么个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既然被打入冷宫,她无非就是借着你生事压制一下别人,她会管你的死活?”
“为什么不?皇后娘娘不会不管我的。”
“妹妹可真是天真,”秦念蓉含笑看着她,将赏花当天皇后借她离间裴明素和睿贵妃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依皇后娘娘的意思,你难道不觉得她希望你呆在这里越久越好么?有你当替罪羊,皇后娘娘才巴不得呢。况如今她既有了我,如何还会在乎你?”
“我道你是如何起来的,原来是靠了皇后娘娘。”孟恬儿的脸上浮起冰凉的苦笑,她点头道:“我也并不是一味的想着靠皇后娘娘……在这里呆了许久,她若真的有心,我早就出去了。”
“哦?”秦念蓉思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换成犹疑的审视:“莫非你还有其他的法子?”
“你知道……皇上其实气的不是我,他何尝不知道我是冤枉的呢?”孟恬儿摇摇头,慢慢走近了,她的笑容诡异极了:“他只是少一个让我出来的理由罢了。”
“你要如何?”
秦念蓉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她本来不应该怕她,可是眼前的人狰狞的表情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我的人都在外面……你,你不要乱来!”她伸手想要扒开门,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里面锁住了,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里面升起来,顺着她的腔子冷冷的滑动了一遍,让她的四肢发凉,还没有喊出来,孟恬儿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小主,奴婢来。”瑞香笑吟吟的走过来,慢慢蹲子,孟恬儿让她接过手,伸手从秦念蓉身上拔下一根金凤祥云簪,她看了一眼又惊又怒的秦念蓉,含笑道:“看在一同进宫的份上,做妹妹的得嘱咐你一句,以后对下人别那么差,这宫里的日子风高浪急的,把人作践的狠了,总会遭报应的。这簪子不错,可是皇上赏给你的?”
随着这句问话,她狠狠的将簪子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腿上,肩上,甚至是手上……
本来正在挣扎的秦念蓉被她吓到了,她瞪大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紧接着,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愤恨,那恨意将她烧着了,让她的眸子里仿佛映着火光,这火光照亮了正在不停刺着自己的孟恬儿,她的嘴角翘着,像是觉不出痛一样手中不停。
“你瞧好了,这是我同你换的,今日以我身上的血同你换皇上的宠爱,你觉得值不值?”
瑞香捂住秦念蓉的手滑了一下错开,她身子底下的人便发出了一声尖叫:“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
孟恬儿冷冷的看着她,她的声音那样的甜,甜的让人看不清她心中的阴冷,“秦姐姐,恬儿再叫你一声秦姐姐,今日之后,咱们两个到底谁不得好死,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鲜血染透了她淡色的裙子,让她本来就纤弱的身姿看起来更加的单薄可怜,她那因为瘦下来而显得更大的杏眼瞪得大大的,顺手将自己身上的血抹到秦念蓉的手上,还有衣服上。
秦念蓉长长的指甲因为不断的挣扎而断了两根,可她也察觉不到痛似的喊着:“你这个疯子!唔……唔……”
瑞香重新制住了她,将她压在地上。然后她听见孟恬儿的声音在头顶上传过来:“我是疯了,从被关在冷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疯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么?我看见了许多死人……他们把呆在这里死掉的人抬出去,用破席子裹一裹,然后放在院子里。你知道后院的井里面有多少骨头么?你挨过饿么?你受过冷么?你尝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么?你没有吧!我疯了,对,在这宫里的所有人都疯了,因为我发现不发疯我就活不下去!呵呵,秦姐姐,现在我要把你也逼疯,然后咱们再抱在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秋风溶溶,等在屋子外面的侍从们忽地听到了一声哀嚎,却在半途被掐死了似的,接着是孟恬儿不断的求饶声。再侧头去听,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这荒废的庭院里呼啸的风声,刮着地面将落叶推到角落里。乌云漫天,宫室的其他的屋子里也有不时的杂乱的声音,铁灰色的地面泛着冷冷的青光,冷风贯衣,刮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让人想起这宫中种种不详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