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怀羽帝本就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尚宫羽到场,见过北国帝君后,自然第二个要见南国的怀羽帝。
穿过人影憧憧,尚宫羽由身边的侍卫扶着走到皇起面前,在皇起面前站定,彼此间离得很近,尚宫羽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体香。
那股体香从鼻尖窜进心底,慢慢地浸透了四肢百骸,尚宫羽收进衣袖的指尖冰凉。
一片乐声悠扬中,皇起凝视着尚宫羽,耳边声音渐渐远去,他只是抿紧了薄唇不说话,将尚宫羽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尚宫羽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并没有别的不对嬗。
皇起一时间只觉千言万语涌在喉咙口,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近来可好?”
近来、可好?
尚在人世、自然是好铕。
尚宫羽一颗心被慢慢捏紧,他笑了笑,微微拱手一拜:“见过南国帝君,拖帝君的福,尚宫羽很好。”
尚宫羽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一言一行就像是在招待故友一般,没有质问没有仇恨,只有平稳客套的话语和一张苍白的笑颜。
皇起审视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哪怕丝毫的裂缝,然而,尚宫羽只是淡淡地笑,如同在冰泉里浸泡了千年。
那样凛冽的寒意与孤索,带着令人沉迷的淡漠宁静。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皇起深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相信尚宫羽的若无其事。
尚宫羽嘴角勾起,转身向身后的侍卫伸出了手,那双手,正是皇起所熟知的,纤美秀气,连女子也比他不得。
然而,从皇起的角度,可以看到尚宫羽手腕处的伤疤,虽然伤口已经痊愈,却还是可以看出,那是曾经有什么利器穿透了血肉的痕迹。
那双手,能拿得起什么?
尚宫羽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只明黄雕花锦盒,轻轻地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枚玲珑剔透的夜明琉璃珠。
皇起禁不住向前一步,陡然想起了子期所说的“刺穿手腕脚腕”,他看着尚宫羽手执那锦盒,心中只觉得那双手在颤抖。
尚宫羽不知皇起此刻想法,笑得明媚:“此珠,名为冰雪之珠,虽比五蕴琉璃珠不得,却也是上好的夜明珠。今日,尚宫羽将冰雪之珠赠与帝君,愿帝君与公主琳琅,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皇起不接。
“帝君?”尚宫羽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耐心地等着皇起接受自己的礼物,“尚宫羽的手臂受了些伤,帝君若再不接,尚宫羽怕是拿不稳……”
皇起的眼底,深沉如海,似乎有什么正在积聚。
话音刚落,尚宫羽手臂吃痛一颤,那颗冰雪之珠从雕花锦盒之中滚落,跌落在地,碎成了千万片,响声引起四围一片窃窃私语。
尚宫羽摇头,抱歉一笑,阖上雕花锦盒,将空盒递还到身后侍卫的手上:“可惜,竟和五蕴琉璃珠一般下场,都碎了……”
五蕴城、五蕴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可以让尚宫羽一再地提到五蕴城,那个他自己毕生噩梦的源头?
皇起的目光牢牢地扣住了尚宫羽。
“羽……”皇起低低轻唤,声音竟带了浓浓的眷恋和悔意,“我很思念你。”
我很思念你。
尚宫羽第一次听到他用那样沉痛的语气唤自己的名,一时间竟恍惚得如同身在梦中,他僵立在原地,有片刻的眩晕,原本僵硬冰冷的指尖此刻更如同浸过了千年冰潭,慢慢无力地垂下——是么?他很思念他?
以前,尚宫羽的心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飘向皇起,想着,皇起是否也如自己思念他一般,挂念着自己?然而,皇起总是以“恨”搪塞,从不曾承认过对尚宫羽的爱,更不会说出思念。
尚宫羽的希望,就在一次次伤害中泯灭殆尽,直到五蕴城一事,彻底死了心,却不知那时,情是否也随之断尽?
此刻,皇起终是说出了尚宫羽曾经最渴盼的话语,这不是尚宫羽最想要得到的一句话么?然而此刻听来,除了令原本僵冷的心更冷之外,不再有任何意义。
尚宫羽的心,早已被那个说思念他的人,亲手割成一片一片,溶为最凄绝的血红,流了一地,有生之年,再收不回。
若恨,就要恨得彻底,怎能被他一句话就瓦解?
身后侍卫看出了尚宫羽此刻的摇摇欲坠,微微向前一步,扶住了他,尚宫羽赫然一惊,像是惊觉了什么似的,牵动着脸部僵硬了的皮肤,笑:“看来,尚宫羽得另备份礼物……”
“够了!”皇起压低声音,上前一步,他和尚宫羽离得那样近,近得能看到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尚宫羽的眼睛是空茫的。
琥珀色的漂亮的眸子,在这样的雪天里,却浮动着淡淡的光。明明是很空洞的眸子,皇起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倾塌的喑哑。
仿佛一个孤身在黑暗里走了太久太久的人,终其一生,那双眼睛已经不能再接触刺眼的光芒,终其一生,不再知道要去追求光明。
“够了……”看到那样一双眸子,皇起陡然无力,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了尚宫羽冰冷的手,在群臣诧异的目光下,拉着尚宫羽,一步步走出贻丰园。
都说南国帝君皇起少时与尚宫羽相识,皇起待尚宫羽如亲生弟弟,此番皇起拉着尚宫羽,众人只当他们是去叙旧。
尚宫羽没有反抗,只是随着他踏上雪地,而尚宫羽的侍卫,却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尚宫羽的手冰冷,皇起感受到了那样的冰寒彻骨,更是握紧了那只冰冷的手——三年半前,南国的高城之上,他亦是握着这双冰冷的手,许下了一个太过轻飘却也太过沉重的誓言。
他说:“若皇起此次不死,他日定娶妻尚宫羽为妻。”
他记得,尚宫羽对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你要你回来,我就答应了你,只要你回来!”
终归他没有死,终归他回到了尚宫羽的身边,但他却终是背弃了昔日誓言。当他在水灯之夜企图以一句话抹杀那句誓言时,他不是没有看到少年眼底的悲伤,但他选择视而不见,并亲口对尚宫羽说出要娶的人是琳琅。
他想,他怎么可以对尚宫羽如此忍心?
在知道了尚宫羽杀了自己的母后是受死灵之王控制时,他明明已经收起对尚宫羽的恨,却不自知,吝啬于给尚宫羽自己一直想给的,所谓爱。
终究,他的母后死在尚宫羽的刀下,终归他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就算不恨,也决不能相守。
于是,他将尚宫羽推到了五蕴城。
本意是要留尚宫羽一命,不想弄巧成拙,他亲手将尚宫羽送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事到如今,他对尚宫羽的感情,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人又怎么明白?
此刻,再度握住这双手的时候,皇起只觉得恍如隔世——曾几何时,他也曾发誓,一生一世会好好守护尚宫羽,许他安稳许他情,免他凄苦免他惊。
然而,此刻境况竟与数年前心愿完全相反,皇起心中狠狠一窒,像被锋利的刀片狠狠切过。
他甚至不敢问尚宫羽,到底恨不恨他。
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一直到北国镇国之树桫椤树下,巨大而洁白的桫椤花混着雪花,纷纷扬扬。
皇起轻轻拂去尚宫羽发上沾染的雪花:“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请你喝埋在桫椤树下的醇酒?”
“不记得了。”尚宫羽长睫低垂,恍如与灵魂分离的笑靥令人窒息,“拉着我走出这么远,宴会可是要开始了,别误了时辰。”
顿了顿,尚宫羽幽幽吐出一句:“姐夫,别误了吉时。”
皇起眉头紧蹙,沉痛的目光一寸寸看着尚宫羽:“羽,就算娶了她,我亦不会碰她分毫。”
姐夫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尚宫羽抽出被皇起握着的手,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道,“就不怕我去告知父王,让父王退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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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们,请原谅断更的我吧……实在是最近太忙太忙,本身这篇《一池》也写了好久,我想写好可是最近没有灵感,不敢随意下笔。
真的很对不起等更的筒子们,鞠躬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