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发,发丝交缠中,尚宫羽嘴角含笑,轻轻地问千叶黎川:“黎川大哥,我做得可好?”
他似乎有些站不稳,强撑着一口气,千叶黎川顺势挽住了他的肩,为他拭去脸上沾染的些许血迹,嘴角微翘:“做得很好。舒虺璩丣”
“可惜,扎偏了。”尚宫羽捏着指尖的伤口,似乎很是遗憾,他仰起脸,纷扬的雪花飘落在苍白的脸上,偶尔有细碎的雪屑落到眼睛里,冰凉碰上火热,琥珀色的眸子上覆上一层水汽,迷蒙了本就空茫的眸子。
不知是雪融化成水,还是原本就眼中有泪。
千叶黎川叹息,拉过尚宫羽,感觉到尚宫羽全身散发出一股冷气:“快些去屋里待着,别受凉。嫜”
尚宫羽长久地沉默着,既不回屋也不说话,直到皇起在一片飞雪中对他说道:“昭琪很想念你,你可愿意见她一面?你的养母也很思念你,得知你死去的消息,老人家寝食难安,年纪大了,身体也垮了。”
曾经的家人,此刻的想念么?
尚宫羽偏头,勾起一抹笑:“她怎么可能思念我?我不是她的儿子,甚至亲手杀了祖儿,他们一定恨不得我死了,又怎么可能为我寝食难安?锟”
皇起脚下的血,凝结成冰:“终归他们抚养了你那么多年,我把昭琪带来了,此刻她便在我暂住的行宫。”
尚宫羽脸上的表情变得恍惚,似乎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半晌,却是转而关心起皇起的伤势:“你还是快些去找太医吧。”
皇起深黑的眸子凝视着尚宫羽,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似乎确认了什么,反手握住了胸前的匕首,猛地拔出,血流喷涌,在空中带起一阵轻微的呼啸声。
血溅了满手,皇起的手划过腰间,转眼手上多了一枚匕首和一柄长剑,那是片刻前还扎在胸膛的匕首和皇起一直束在腰间的孤光软剑,皇起一步一步走向尚宫羽,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个血色脚印。
似乎不喜欢皇起那样的靠近,在皇起离尚宫羽还有短短三步之遥时,千叶黎川玄身掠起,长剑出鞘,挡到了尚宫羽面前,隔开二人,冷声道:“以此为界,南国帝君还是莫要再靠近,否则我手中的兵器不会认人。”
皇起既不说话也不退缩,似乎没有听到千叶黎川的威胁般,只是在风雪中凝视尚宫羽,看他白发悬瀑,看他万千风华毁于一夕后,剩下的孤傲却极度自弃的灵魂,在风雪中喑哑。
胸膛的血似乎凝住了,身受重伤之人低低咳嗽,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倦意,却是低沉却缱绻:“羽,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以后,我实现我的誓言,可好?”
那样的语调,透露出无尽的无奈和悲哀,和着呼啸的风雪钻进尚宫羽的耳中,竟比周身飞雪还要冷上几分,尚宫羽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去扶住皇起——那一刀到底扎得有多狠,只有皇起和他知道。
他感觉,皇起此刻必然已摇摇欲坠——除却那次寒毒发作,皇起的声音几时这般虚弱过?
只是,皇起所谓的誓言,是什么誓言?莫非,是要和他相守一生的誓言?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誓言需要皇起来为他实现?尚宫羽背过身,睁大眼睛,明知皇起所谓为何,还是装作不知:“我原以为,你我的一年之约,早在你把我弃于五蕴城之时,已然算清,却不曾想到,你还是耿耿于怀。”
皇起像被扔进了冰窖,彻髓冰寒,再不感觉心中绞痛,只是叹息:“你明知我非此意。”
“我不知你为何意,我只知,如今这一条命全凭黎川大哥所救,我不再欠你任何。”
“若我说我欠你呢?”
“你胸膛上的一刀,已经还清了你欠我的所有。”
“这般急于撇开和我有关的一切了么?”皇起苦笑,将沾血的匕首和孤光软剑一并置于面前的雪地上,笑得低哑,“怎么可能撇的清,你心在我身,我魂系你心,又如何撇的清?”
尚宫羽的背影在皇起眼中慢慢模糊,重伤的帝君转身,慢慢走远:“孤光软剑,就当做我给你的誓言的权证吧,他日我若做不到今日所言,我准允你,以孤光软剑,了结皇起性命!”
凝固的血再也流不出,凌乱的脚印一直蔓延向极远之处,皇起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
尚宫羽咬破了嘴唇,僵立在风雪之中,直到匕首与孤光软剑被雪覆盖,尚宫羽才月兑力般地跪倒在雪地里,颤抖着双手在雪地里模索。
孤光软剑,在哪里?
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尚宫羽强忍住的哽咽:他伤得那般重,碍不碍事?天气这般冷,他身上的寒毒解了没有?
……
然而,直到双臂被冻得隐隐作痛,尚宫羽还是找不到雪地里的孤光软剑,找不到皇起对他最后的誓言。
何苦执着于错?何苦贪图妄念?何苦再去相信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何苦再去追寻与他有关的任何事物?
停下,停下啊!
尚宫羽这般想,却始终做不到,冻得僵硬的手仍在雪地里模索,就像是撑着一叶扁舟的人,在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看到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力竭却惊喜地大喊:“靠岸!靠岸!”
上苍却回应与他:“无岸可靠!”
幻象在眼前消失的一瞬,那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恨?
恨皇起,更恨自己。
恨皇起心狠手辣,恨他绝情寡义,恨他将自己的心践踏得彻底,却还能面对自己,说出一生一世的情话;但更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恨不彻底、忘不彻底,恨自己总是情不自禁,恨自己的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还是可笑地坠入属于皇起的深渊,万劫不复!
至蠢至诚的因,至伤至痛的果。
午夜梦回之时,那被生生碾碎在心底的情愫仿佛还是会活过来,蜿蜒着在血肉中,生长着、蔓延着,纠缠他的身体和魂魄,他无数次地想要逃月兑关于皇起的梦境,可是却总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沉沦。
仍旧深爱着皇起啊!皇起说对了一句,容华相谢、色摄魂与,如何抛得开,如何舍得抛开?
尚宫羽跪在雪地中,失控般想要找到孤光,唯一和皇起有关的东西,全身似乎连血液都冻结,唯有一颗想要找到孤光的心尚自温热,尚宫羽的神智渐渐有些不清,却还是机械地模索着,指尖的伤口被雪冻得发紫。
黎川长久地见他这般,压下心中的痛,一把将其打横抱起,阻止了他近乎自残地找寻孤光软剑的做法:“你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尚宫羽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千叶黎川迫使他再也接触不到满地冰雪,罔论埋在雪下的孤光软剑了。
被抱着远离,尚宫羽像是要被抱离最依赖的人的身边一般,忽然发了狠一般要逃月兑千叶黎川的钳制,明明已经烧到全身发烫神志不清,还是不肯放弃地喃喃:“孤光剑,我的……孤光剑……”
千叶黎川叹息,将手中的孤光剑柄送到了尚宫羽的手中——方才抱起尚宫羽的那刻,千叶黎川顺手捡起了孤光剑。
除了皇起这个人,尚宫羽要的,千叶黎川怎舍得不给?
尚宫羽将脸颊贴着冰冷的剑面,神情满足而欢欣,像是年幼的孩子,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最甜美的糖果,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千叶黎川换下尚宫羽身上染血的衣物,高烧的人身体滚烫,手脚却已然冻僵,不能直接泡到热水里,千叶黎川将一粒药丸纳入尚宫羽口中,以内力催化药丸成汁,看着尚宫羽皱着眉头咽下,这才又拿来一床被子,将尚宫羽整个包在里面。
隔着被子紧紧地抱住尚宫羽,千叶黎川静静地望着熏香炉上袅袅烟气,陷入沉思——尚宫羽定然是还忘不了皇起,这般心态想要复仇,怕是痴人说梦。
千叶黎川拧紧的眉宇间,第一次出现了心神不宁的神色,心中有了一丝可怕的想象,在尚宫羽的呼吸声中,喃喃:“宫羽,只有远离皇起,你才是安全的。”
近些天,千叶黎川明显感觉到死灵之王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此刻皇起又乱尚宫羽心神,千叶黎川只盼尚宫羽尽快醒来,习得千叶家族的内息心法,那样才能在死灵之王有所动作时,护住心脉不断。
一面思量着死灵之王的事宜,等到尚宫羽手脚不再那么冰冷,千叶黎川又寻了盘冰水,照旧以冰袋镇住尚宫羽滚烫的额头。
探往尚宫羽额头的那只手,修长白皙,只是稍微发黑的指尖和腕间隐约挪动的黑点,破坏了那只手整体的美感。
看着那样一双手,千叶黎川恍惚低语,声音温和得恍如三月暖风:“宫羽,别怕,我会带着死灵之王一起走,只盼我走后,你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