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景象更是渐渐模糊。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都是适才黑翎对自己下了**药的结果,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才入门不久却疼爱有加的师妹已然打起了灵珀的主意,更不会知道,此刻黑暗深处,有一把淬了剧毒的袖箭正对着自己,只要一个瞬间便会万劫不复。
在人的yù望面前,什么,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黑衣人摇了摇头,就此坐定,催动体内的真气缓缓延经脉运行。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声闷响。这声音颇为熟悉,黑衣人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向着黑暗奔去。
“黑翎?”那黑衣人轻唤了一声,却是无人应答。他深吸了口气,拨开草丛,果然见到那黑翎扑倒在地,已是昏了过去,好在盒子未丢,还被她紧紧地捏在手中。
草丛里,有轻微的晃动。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黑衣人怒喝了一声,声裂金石。
一条瘦小的人影自草丛中无声息地蹿了出来,手中似捏着一根木棒,低喝一声便照着那黑衣人的后脑打了下去。
可那黑衣人又岂是等闲?仿佛脑后生眼,也不回头,沉肩、撤步、转身,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那小个子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手中的木棒已被牢牢握住,一股大力传来,眼睁睁的见那木棒变作了齑粉。
月光如霜,淡淡地映照,那黑衣人嘴角的狞笑清晰可见。
那瘦小人影大惊之下连连后退,但眼前一条手臂已如闪电般探了出来,攫住了他的脖颈,竟是这般将他举离了地面。
“咳……咳……”那瘦小人影在黑衣人手中禁不住地拼命挣扎,可又哪里能挣月兑得了半点?
月sè拂过他渐渐惨白的面庞,却赫然正是一直躲在暗处的龙潇。
适才他隐在草丛中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心知来者不善,便已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龙潇年少气盛,而又生xìng大胆,竟是异想天开yù偷袭二人,可黑衣人方一施展出那诡异的法术,一股强大的气场便震得他七荤八素,压迫得无法呼吸,直到最后才稍稍缓和过来,可这一番奇异景象也足以叫他震惊当场。
直到那黑翎走近,龙潇才好歹缓过神来,握着木棒悄悄靠了过去。也不知是那黑翎心思全放在了偷袭黑衣人身上还是怎的,对于龙潇的逼近竟是全然未觉,本想螳螂捕蝉,可谁想黄雀在后,竟叫他一记偷袭得手,实是可怜可悲。
眼见黑衣人闻声而来,龙潇本yù故技重施,可那黑衣人心下已生出戒备,又岂容龙潇轻易得手,只一个瞬间,实力高下便已一目昭然。
龙潇被黑衣人捏在手中,已如蝼蚁无异,只要稍一用力,便就只能落个一命呜呼的下场。可那黑衣人眼见手中挣扎的龙潇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心下不由生出几分轻蔑,冷笑道:“贼小子,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暗算我?是谁派你来的?可也是为了这宝物而来?”
龙潇被捏住喉咙,已近窒息,只能断断续续道:“我……不是……咳咳咳,不会……我……我不会……咳咳咳……不会让你们……得到这个……去……去害……人……的……咳……咳咳……咳咳咳……”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又蠢又笨,没有半点用处,我便发个善心,送你上路了吧!”说着已将龙潇举过了头顶。
龙潇只觉得呼吸困难,双手凌空乱抓,蓦地模着了腰间的匕首,当下不由多想,右手猛然握紧!
黑衣人只见寒光乍现,直逼面门,始料未及,竟是一慌,伸手yù挡。蓦然间只觉掌心一凉,右眼一阵钻心的刺痛,不由身体巨颤,那把匕首竟是将他的右手生生钉入了眼眶之中!
黑衣人狂吼一声,一把将龙潇推了出去,龙潇竟也抓着匕首不放,鲜血狂飙,溅了一脸,乘了风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免不了又摔了个七荤八素。
眼见那黑衣人跌跌撞撞地向着这里奔来,龙潇也顾不得站起身,以手撑地连连后退,却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定睛看时,却是那黑翎的身体,慌乱之下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但听“咻”的一声,一只袖箭划破了黑暗,直向那黑衣人shè去。黑衣人闷哼一声,脚步一顿,晃了两下便直直地向后倒去,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袖箭上的毒xìng可见一般。
想来这袖箭本也是为黑衣人准备的,这一番曲折下来终究还是借龙潇之手送进了黑衣人体中,不可不谓天意之既定,命运之奇妙。
可龙潇自是没有想得这么多,眼下他惊魂未定,兀自喘息,夜风一吹登时脊背发凉,原来已是冷汗淋漓。
许久许久。
冷月无声,薄云淡雾,又是一阵冷风吹过,龙潇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目光四下游走,却终是定格在了那黑翎手中兀自紧攥着的黑sè盒子之上。龙潇小心翼翼地起身,探出手向那盒子抓去,却不料黑翎将那盒子捏得极紧,他费了好一些劲才取了过来。
从外表上看,这黑sè盒子平淡无奇,然而纵是被黑翎这般紧紧攥着,表面也是依旧冷若寒冰,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龙潇正待仔细打量,忽闻那黑翎嘤咛一声,竟是醒了过来。龙潇心下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将那盒子捧在怀里,jǐng惕地望着黑翎。
黑翎娇.喘一阵,揉着脑袋缓缓坐起身,方甫睁眼,便瞧见了捧着盒子站在远处的龙潇,立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柳眉倒竖,轻喝一声:“臭小子,竟敢暗地伤我,盗我宝物!”
这声音虽是清脆,可龙潇听在耳里却不由升起一股寒意,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口中却道:“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又没刻了你的名字,眼下既在我手里,便自当归我!”
黑翎冷哼一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可知你这是在与谁作对吗?”
这点龙潇倒还当真不知,他本就生xìng大胆,眼下心里的恐惧业已消去了七八分,便道:“这我不管,但你想要这盒子,有本事便自己来取!”
那黑翎愣了一下,正待反唇相讥,却忽然瞧见了躺在了地上的黑衣人,面sè一变,霍地望向龙潇:“你,竟害了我大哥xìng命!”
龙潇从那黑翎眼中竟是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恐惧,心中大定,笑道:“若是我刚才没有看错,你也是躲在这里想要害他,所以才会被我偷袭得手,眼下怎么贼喊捉贼?而且他身上的致命伤可是你shè出的箭,到底是谁害了他,还真不好说。”
黑翎听出了龙潇话里的意思,杀机已起,喝了一声“臭小子,我要你死”便挣扎起身,扑了过来。龙潇连连后退,掉头便跑。适才那黑衣人的本事龙潇已是领教到了,眼下这黑翎深浅不知,但与她硬拼却未必得好,自然是走为上策;而黑翎的灵珀与把柄都被龙潇抓在了手里,心知若是留下他必有后患,是以决不能放过,紧追不舍。
两人拼尽全力,风风火火地向着树林深处奔去,带起一阵风,满地的落叶旋转翻滚,簌簌地落在黑衣人的身上。
月光下,他那满是鲜血的右手手指,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
快点!
再快点!
龙潇的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自己,那狂乱的心跳。
身后的黑翎修为显然不高,只能紧紧地跟在后面,但两人的距离已渐渐拉近。
龙潇没头没脑地奔跑逃命,也早已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
“啊!”一声惊呼,回荡在这幽幽的深夜,无数的落叶翻飞,纷纷落入脚下的那道深渊。
是的,深渊。没路了!
龙潇回过头,那黑翎正一步一步缓缓地逼来。
“你……你再跑!看你还往哪跑?”黑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快!快把这宝物交给我,我既往不咎,不会为难你的。”
龙潇用手护住怀中的盒子,不停地摇头道:“不!不!我不会交给你的!我不会让你的yīn谋得逞的!”
那黑翎想了想,却故作微笑道:“yīn谋?我们没什么yīn谋啊?快!小兄弟,你把你怀里的那个盒子交出来,我马上放你回家,好吗?”
龙潇依旧摇头:“你少骗我!”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黑翎显然是动了真怒,一股冰冷的气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
龙潇心下一惊,却依然倔强道:“……你,别想得到这个盒子!”
“如此,你可莫怪姐姐下毒手!”黑翎眼中杀气大盛,手掌翻起,泛起了两道血光。
向着龙潇,缓缓靠近。
龙潇连连后退,可后面亦是绝路!猛觉脚下一空,身体险些便向后倒去,好歹稳住,往下一看,原来半只脚已然悬空,登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望了望那如怪物的大口一般等待着猎物的深渊,又望了望黑翎。
深深呼吸!
有一种莫名的寒意,忽而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这感觉与黑翎的气息无关,而又来得如此迅速,几乎瞬间便蔓延到了他的心头。
“且慢!”龙潇忽而出声,黑翎停下脚步,“罢了,你无非是想要这块灵珀,我予你便是,你且过来……”
黑翎微微一怔,皱着眉望着他,却没有挪步。
龙潇面上已无表情,握着盒子的手缓缓向前伸去。
龙潇的变化黑翎自是看在了眼里,虽然也是心中惊讶,但也知道这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她,眼下他自愿将灵珀交予自己,固然好事,若是他要耍什么花样,那么自己先手杀了这少年再行抢宝也未尝不晚。所以她心下生了jǐng惕,但还是点了点头,一步一步缓缓向着龙潇走去。
月光淡淡地,映照在龙潇没有表情的面容之上,黑翎这一次却没有发现,面前这个少年,瞳孔诡异地渐渐收紧……
当黑翎握住那盒子时,她才放松了jǐng惕,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有什么不对了……
她抬头,望向眼前的龙潇时,不由地大骇!
他目光冰冷,异样的冰冷。月光下,他的嘴角渐渐勾出一抹冷笑。黑翎惊疑地望着这个突然间犹如yīn魂一般的少年,眼角的笑意渐渐凝冻。
“你,拿去……”幽幽的声音,冰冷的气息!
忽然周围狂风四起!
黑翎惊叫一声,握着盒子连忙收手,转身yù逃。然而,脚步停滞。一种冰冷,一种异样的冰冷,一种噬骨的冰冷,抓住了她!身后,龙潇目光如血。
“你要得到这个盒子,可以……但是,你,必、需、得、死!”
黑翎心中已是大骇,奈何以自己修为,这力道竟是挣月兑不得,只能大叫:“你干什么啊?快放手!快放手啊!”
“去死吧!”龙潇右手陡然用力,黑翎竟这般倒飞了出去,落入悬崖!那黑sè的身影,顷刻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落叶纷纷而入那幽黑的深渊,龙潇眼底的血sè迅速褪去,整个人也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身体一软脚下一个踉跄。
正自惊疑间,忽地一根黑sè长绫自黑暗中伸了出来,缠住了龙潇的腰身。他心下暗惊,不待多想,已然被拉了下去!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抓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
黑暗中,黑翎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深深呼吸!龙潇轻轻地闭上眼。
“你不是想要这宝物吗?好!我们同时从这下去,谁不死,谁就把宝物拿走!”他这般淡淡地说道,仿佛与生死无关,双手一紧,然后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骤然松开!
那黑翎绝望地喊道:“不要,不要啊!啊……”
两个身影,顷刻间,被黑暗吞噬……
……
崖上,一个身影堪堪来迟,却正是毅宗,他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还是没有,难道是我猜错了?怪了!”毅宗低低自语道,望向深渊,却只瞧见了无尽的黑暗。
他摇了摇头,转身yù走。
“咔!”似乎踩到了什么,毅宗俯身将其捡起。透过月光,他能认出,这是一柄尚且染血的匕首。
“这——这好像是龙潇的……”
*****
与此同时,石仙村。
“……当真没有,这位兄弟,你所道的那个玉状宝物,我们的确不曾见过!那个孩童,我们也不知你之所指,这却叫我们如何是好?”一伙黑衣人将石仙村众村民围住,村长正和其中一名黑衣人解释什么。
那带头的黑衣人显是不信,冷哼了一声,提高声音道:“黑冥,你出来!看看你所说的小孩在不在这?”
“是……”一个疲惫的声音从那伙人中传出。一个黑衣人缓缓走出,赫然正是那个带头被黑翎称做大哥的黑衣男子!
他竟还没有死,只是瞎了只眼,右眼用黑布包着,但他看去面sè如纸,即便没死,只怕也是余毒未清,受了重创。他环视了一阵,对那个黑袍人道:“我……我没找到……”
“废物!”黑袍人骂道,转身对村长说道,“我劝你最好快把那小鬼和宝物交出来,否则……”
村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毅宗此时正好赶回,闻言微微皱眉,有种预感在脑海中油然而生,灵机一动,他上前道:“你们在找的,是不是一个穿棕灰sè衣服的小孩,大概十三四岁?”
“对对对,就是他!在哪儿?”那黑冥急问道。
“他……已经下山了……”
“下山了?”
“你唬谁呢?下山了?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人群中有人嘲笑道。
人群中黑袍男子凝视了毅宗许久,斗篷之后微露出的双眸闪着异样的光芒。毅宗被这一瞧,登时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而生。终于,那黑袍男子问道:“你可是亲眼所见?”
毅宗点了点头,道:“是,我刚才在村口遇见他,我还问他干什么去,他没有回答,只是说短时间不会回来了,叫我转告一声,照现在来看,他只怕是闯什么祸了吧?”
“好,我姑且相信你……”那黑袍人道,“他既是下了山去,那便不好找了……但是,他盗我至宝,伤我门人,倘若就此罢休,岂不笑话?”
村里众人议论纷纷。
黑袍男子冷冷道:“我给你们时间,倘若到时交不出那小鬼和仙丹,我定会让这里,变作人间炼狱!”
话语一出,众村民顿时炸开了锅。
“我们走!”黑袍人一拂袖,带领那伙人离开了。
“宗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找谁啊?”村长小声问毅宗。
“这……爹,我想我们应该借一步说话……”
“毅宗啊……”一年老妇人向着这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毅宗表情似惆怅,似恍惚,似无奈,酝酿了许久,才轻轻唤道:“龙伯母……”
这妇人正是龙潇母亲,龙潇四岁那年父亲下了山,至此未还,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龙潇此般失踪,龙伯母心下焦虑,竟是泪痕阑干。
“毅宗,你可见着潇儿了吗?他今晚溜出家门,却至今未回……”
毅宗轻叹一声,道:“龙伯母,爹,我想——他们所要找的——就是龙潇!”
“什么?”村长和龙伯母同时惊道。
毅宗解释道:“适才那道金光穿破云层,吸引了全村的人,但我却独独没见龙潇……以他的xìng格,这个热闹他不可能错过,当时我便心生怀疑,又联想到他今rì与秦云熠的赌局,便猜想他怕是去了后山,但我一路找了过去,却没有见到他。”
“那……他怎么样了?难道真的已经下山了?”龙伯母急问道。
毅宗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追到后山的深渊,却只发现了这个……”说着,毅宗拿出了那柄匕首。
“这……”龙潇母亲急忙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轻声道:“这确实是他的!”
村长接过一看,道:“宗儿啊,如果按你这么说,那龙潇已经……”
毅宗皱眉道:“我也不敢确定,但……恐怕……凶多吉少了……”
“啊!”龙伯母几yù昏厥。
“龙伯母!”毅宗连忙扶住了她。
“毅宗,快!快带我去那座崖边!快!”
“龙伯母……”毅宗抿了抿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不要多说了……”龙伯母已不成声调,抓着毅宗胳臂的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毅宗只得点头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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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树影斑驳。一轮圆月隐在云层之后,时隐时现。落叶轻起,纷纷扬扬落入无底深渊之中。
传说那是无人能望见底的深渊,凡是下了那深渊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传说,那是通往阎罗殿堂,yīn冥鬼界的地方。
“我便是在这发现匕首的……”
毅宗指了指,目光所及,有几处残枝落叶,一道长长的拖拉的痕迹,看去竟是那般刺眼。
龙伯母脚步缓慢,攥紧了拳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目光,恍如空茫的黑夜!
“龙伯母……”毅宗小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或许龙潇还在山上,即便是……遭遇了不测,我也坚信他能逢凶化吉……”
龙伯母向着明月凄然一笑,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绝望?是心死?
夜风微凉,那纷扬的鬓发,有如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