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魂 第二章 深渊(2)

作者 : 秦萧

“嗖!”一支木箭划破了清晨氤氲的雾气,快逾飞电,将一只猝不及防的野兔生生钉在了地上。

草丛里一阵晃动,蹿出了一个人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惟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熠熠神采,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茹毛饮血的山林野人。

他的手里兀自还拎着三只野兔,想来今天的收获颇丰,他那落寞的眼底也有了几分笑意。

若是还有机会与那秦燕飞比赛抓兔子,如今的他,一定会让那臭屁的秦燕飞甘拜下风的吧?他这么想着,可是忽然发现,这机会已不会再有,因为,已经回不去了吧?

想到这,他不禁一阵意兴索然,叹了口气,拎起了地上的兔子,向着前方走去。

这“野人”自然便是龙潇,而今的他,似是已适应了这种生活,不知多少的rì月,一个人也就这么过了。

他回到了那座陪着他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的峭崖之下,熟练地架起了火堆。峭崖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时间的痕迹。

都说时光最是无情,它不会为任何人作片刻的停留。rì月星辰的变更一刻不停,rì落东升,几番chūn秋就这般忽忽而过,细数峭壁上的刻痕,竟已是过了三年。

三年,一千个rì月!昔rì十三岁的孩童也变作了十六岁的少年。

木架已然搭好,可龙潇却迟迟地没有生起火来,他眉头紧蹙,侧耳细听,草丛间,有着异样的晃动!

他在这山崖下独自生存了三年,对于这些风吹草动的感知已是再灵敏不过。以草丛晃动的幅度来看,来者的块头怕是不小。

龙潇捏紧木棒,小心翼翼地向着草丛靠近,手心隐隐地已捏出了一把汗。事实上,这三年的经历下来,之于野狼之类的野兽,龙潇已是不以为惧,但对于眼下这潜在的未知的危险,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阵清风吹过,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小雨。晃动的草丛已在眼前,龙潇又缓缓靠近了几步。

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尖锐至极的怪啸!

一个影子蓦地自草丛中跃了出来,四肢粗壮,一身黑褐sè的长毛迎风戟张,样貌怪异至极,一双眼睛深陷在蓝sè的面孔之中,闪烁着摄人的jīng光,张开的血盆大口可以看见那一对利刃般的獠牙,宛如地狱的恶鬼,偏偏又像是一只巨大的猴子。

准确的说,是一只山魈!

*****

按理说山魈不应当在这等地方出现,只是这三年来龙潇在这山崖下所见的奇禽异兽在所多有,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但见那山魈的一双利爪快如飞电般向着自己抓来,猝不及防下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山魈那骇人的攻击力龙潇是知道的,较之一般野狼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山魈一爪抓到,龙潇不及多想,连忙侧身闪避,只觉得一阵疾风自面前呼啸而下,那山魈一爪抓空。却谁想它动作极快,没有片刻的停顿,便已横向一爪向着龙潇胸口抓来!

龙潇拼命后退,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木棒护在胸前。但听“啪”的一声,那粗若婴臂的木棒在山魈的一击之下登时断作两截,同时胸口巨震,一阵火辣辣的痛意传来,三道触目惊心的血口立时横在了胸前。好在先已为那木棒挡了一记,龙潇又拼命闪躲,才没有被开膛破肚的危险。

但这一番负伤,也是激起了龙潇的一丝怒气,潜藏在体内三年的那股蠢蠢yù动的冰冷的气息,也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悄悄地蔓延开来。

一丝血sè闪过了他的眼底,同时闪过的,还有那山魈向着自己扑来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

山魈浑身的毛发已被淋湿,直如水底的恶鬼,两只眼睛宛如跳动着地狱之火,倒映着眼前,这个铜铸一般动也不动的少年。

“咚!”一声闷响,山魈怪啸一声,连连后退,头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虽不至于受伤,但也产生了几许的畏惧。

还有愤怒!

但龙潇所付出的,却是胸前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但是他站在风雨中,紧紧地盯着山魈,眼神里,再没有畏惧!

他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面对野狼会惊得手足无措的孩童了。逆境催人成长,在一刻被完美地体现了出来!

而山魈在不远处,身体微微前倾,蓄势待发。

龙潇眼瞳如血,目光却是一瞬不瞬。

人与兽就这么对峙了许久,最后还是那山魈怪啸一声,率先发动了攻击!高高地跃向空中,同时双臂前伸,锋利的指爪直向龙潇的双眼插来!

这是山魈惯用的屡试不爽的攻击方式。

可是它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个已不顾了生死的人类,在山魈凌厉的攻势下,不退反进的人!挥舞着两截木棒,龙潇和着身子向着山魈冲去……

侧闪、格档、反击,直逼山魈面门!龙潇这一番动作下来,直如擂鼓一般。

风雨声交织着山魈的怪啸,一声声闷响伴随着衣衫皮肉被划开的声音。

直到两个影子被蓦地分开,雨这才渐渐小了一些。连连后退的仍是山魈,龙潇依然站在原地,只是显然已立足不稳。

雨水冲洗着他浴血的身体,山魈在雨中连连怪啸。龙潇知道,它不会就此放弃。

果然,没过片刻,山魈便发动了一轮新的攻击!

这一次,龙潇一咬牙,丢开两截木棒,蓦地自腰际拔出了一根兽牙,护在胸前。他的匕首已丢在了崖上,这根兽牙乃是他不久前猎杀的一只野猪而获的,已被他打磨的锋利无比,但这一次却是牛刀初试。

山魈转眼扑到,龙潇一侧身,堪堪避过,借势将整个身体反扑至山魈背上,死死地将它压在了身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兽牙,向着山魈毛茸茸的后背猛地刺了下去。

鲜血狂飙,山魈张口怒啸,仿佛连这雨幕也被震了一震,后背蓦地一拱,将龙潇猛地摔了下来,龙潇倒也能紧紧地抓着兽牙不放,倒飞出去的同时带起了一束血箭。

风雨潇潇。

龙潇仰面躺在坚实的地上,无论如何也是爬不起来了。雨水肆意地拍打在他的脸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混着鲜血缓缓地流过脸颊。眼前的世界,变得昏暗而模糊。

山魈无力地瘫软在不远处,鲜血流了一地,隔着雨声,隐隐还可以听见它低低地呜咽。

龙潇知道,适才的那一刺,只是重创了山魈而已,却杀不死它。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自己已没有气力再去补上一记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山魈那边渐渐有了动静,龙潇吃力地转过头去,却见那山魈已是撑着爬了起来,回过头来冲着龙潇张口咆哮。一双眼睛跳动着两簇愤怒的火焰,那对可怖的獠牙似是恨不能将龙潇撕成碎片。

龙潇不甘示弱,挣扎着坐起,冲着山魈比了比手中的兽牙,心里却明白,若是这山魈再发动一次攻击,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却不知这山魈也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在对龙潇示威xìng的咆哮一阵之后,掉头一瘸一拐地向着丛林深处逃去。

龙潇终于瞧出了山魈已无力再战,咬着牙爬了起来便yù追去。他知道山魈凶残成xìng,而且复仇心极强,此次若是纵虎归山,rì后它定将加倍报复。

这一次山魈因为轻敌而吃了龙潇的亏,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自己还会有这样的幸运吗?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山魈必须得死!

因这一人一兽都已受了重伤,所以这一番追追赶赶,过程颇为缓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堵峭壁仿佛是突然拔地而起,生生地横在了眼前,阻隔了所有的道路!

峭壁足有千仞,只有数不清的藤蔓像是瀑布一般高高地挂下。

这里,已是绝路!

山魈疯狂地四下奔走了一阵,终于渐渐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因为追赶自己而面sè苍白气喘吁吁的人。

龙潇也紧紧逼视着对方,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狂乱!

一人一兽重新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这一次,他是将绝处逢生,还是,永坠地狱?

*****

时间由是而过,他们就这般在雨中僵持了许久。就在龙潇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山魈突然动了!

然而这次山魈却不是向着龙潇而来的,却是转头向着峭壁冲了过去!

龙潇愣了一下,只道是这山魈莫非疯了,竟然自找死路?

然而他似乎猜错了,因为他看见就在山魈“撞上”峭壁的瞬间,藤蔓晃动了几下,而山魈,突然凭空消失了!

龙潇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莫不是这山魈已修炼成jīng,学会了穿山之术?

然而这想法委实太过荒谬,所以龙潇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峭壁,然后伸出手,在藤蔓上模了一模。他忽然发现这藤蔓极是柔软,似是新长出来的,而藤蔓之后,更仿佛隐藏着古老的秘密!

这个想法一出,龙潇禁不住地伸出另一只手,将藤蔓轻轻地向两边拨开……

果然!

藤蔓的后面并不是坚硬的石壁,而是个山洞,神秘的山洞!

这一发现,惊得龙潇合不拢嘴,当下也顾不得危险,点起一只火折子便探进了洞里。

藤蔓在身后轻轻地合上,也将潇潇的风雨隔在了外面。

洞穴内一片漆黑,只听闻有水滴声声,火折子昏暗的光也照不破四周的黑暗。龙潇缓缓地向前走着,脚下忽然踢到了一颗石子,空旷的声音,在洞穴内幽幽回响。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怪啸,一个影子蓦地向着这里扑了过来,龙潇连忙侧身闪避,那影子堪堪从眼前掠过,方甫落地便又发足冲出了藤蔓,冲出了洞穴。

想来便是那只负伤的山魈,然而此时龙潇也顾不得它了,眼下他只想知道,这幽幽的洞穴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手中的火焰是这里唯一的光芒,除了水滴声声,四周静谧得压抑。龙潇信步向前,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伴随着前进……

“砰!”

“唔--!”

龙潇在火光中皱了皱眉。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他连忙用火光去照。

“石梯?怎么会有石梯?”龙潇抬起头来向上望去,果见这石梯呈了一个螺旋状,向上延伸至黑暗的深处。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座石梯彼此之间并不相连,而竟是一阶一阶的,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决非人力所能做到!

龙潇心中疑惑更深,在石梯表面上轻轻抹了一把——灰尘已结了厚厚的一层,似乎已是年代久远。

然后,不由自主地,龙潇向着这个石阶,迈出了第一步!

石阶轻微地晃了一晃,却没有塌掉。不知是哪里来的悬浮之力,竟能承载他一个人的重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龙潇又向着这个石阶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渐渐的连水滴声也不可听闻,回荡着的,只剩下自己空旷的足音,还有狂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已经踏上了多少阶石梯,他只知道,如果下一步一脚踏空,那么他将永远地坠入黑暗的深渊!

曾听闻,人死后魂魄是会升入天上的,那么这座石梯是不是会通向那里?尽头深处,他是否能见到故人?

前方的黑暗似在向自己招手,而脚下的黑暗也似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这个渺小的人类万劫不复!

是升入九天,还是坠入yīn罗?

*****

石梯在前方作了个折角,渐渐平行于同一个水平,似是一座空中悬桥,连接了黑暗的彼端。

前方是未知的尽头,脚下是万丈的深渊。龙潇站在中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石阶在脚下一点一点地后退。前方的黑暗深处,忽而有一束光,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瞬间映入了龙潇的眼底。

那是什么光?

龙潇举着火折子的手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怔怔地向着那光,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

眼前的光束不断变大,不断接近。就在他踏入光明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光蓦地袭来,龙潇禁不住地眯了眯眼,只觉得一股澎湃的压力汹涌而至,浑身的伤口仿佛又撕裂开来一般,爆发出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想申吟,可是已发不出声音。

下一刻,黑暗袭来,伴随着一阵眩晕,他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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