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骏与三百罕羌勇士兵终于走出大山,抵达金城关之时,河洮攻防,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建兴十年七月二十rì,狄道东南二十里,陇门。
此处群山叠嶂,险峙峥嵘。源自东南高城岭的陇水滔滔浪卷,凿壁成川,在群山中冲积出一片狭长的河谷平原,平原上土地肥沃,水草丰茂,自古以来便是陇山诸胡的生息之所。然而陇水到了距狄道城东南二十里地时,便被陇水南北箕出两座巨峰紧紧锁住,仅留一线峡关。这一处峡关将陇水河谷与洮水河谷隔离开来,恰似一道天然而生的大门,擎天壁立,绝岸高耸,因之位于陇水之上,故称为陇门。凡从渭源西进河湟,必从陇门经过。
狄道乃湟中河西的通衢重镇,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而陇门群峰绝立,乃狄道之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山重隘。自秦时起,始皇便于狄道东西三十里处筑建长城,为秦长城西端起首;又于陇水之上筑陇门关城。秦长城、陇门关,雄关长城遥相呼应,共御陇西戎胡。
魏齐王曹芳正始二年七月,蜀卫将军姜维、督车骑将军夏侯霸、征西大将军张翼等数万人攻魏,越高城岭,过枹罕,围攻狄道城,后魏关西将军邓艾,征西将军陈泰绕故关,军抵陇门,于山中燃火击鼓,与城内守军联络,又扬言切断姜维军粮道,致蜀军震恐。姜维攻陇门不克,遂退走钟堤。鉴于陇门关天险,晋永兴二年,凉州刺史张轨遣狄道人李雍,重新修缮陇门,如今陇门关墙高达三丈,厚达两丈,倚崖临水,与山中长城守望呼应,使之成为守卫陇西的最后一道巍巍雄关!
胡赵帝国皇帝刘曜挟秦雍诸胡达十数万众,自关中西来。自南安分兵之后,刘曜亲率十万北军,自襄武溯渭源西进,越高城岭,下陇坂,连克庆坪关、上阳关、黑古关等多处陇坻关口,如陇水般浩荡西卷,但在陇门之前,却如巨浪拍打岸礁,被这个巍巍雄关,牢牢阻于山前。
因陇门关特殊的地形限制,不利于大军野战,且在关前一里之地,仅有一小片可供十马共进的河滩斜地,刘曜的十万大军如同臃肿不堪的贪吃之蛇,被困在狭长的陇谷之内,每rì叩关,仅可上阵数百人与守军相攻,军中冲车云梯根本派不上用场,而妯动砲车,收效寥寥。胡赵军如同缚住了手脚的巨汉,有力施展不开,而陇门关凉州守军仗着厚墙高关,易守难攻,关城之中粮秣充裕,每每给敌大量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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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门东南十里,陇崖河谷内,一大片营帐毗邻相接,连锦不绝,其间河谷台地上,有一处中军大帐,帐极宽阔高大,帐前竖有一面九尺大纛,迎风猎猎。此帐,正是匈奴皇帝刘曜的军中行辕。
刘曜,字永明,据传是匈奴单于於夫罗之苗裔,屠各贵种,今年四十八岁,身长九尺有余,双臂垂膝,双眉雪白,目有赤光,颔下百十根红毫长过三尺,垂拂于胸,形貌威猛不凡。这刘曜幼年丧父,由其族叔刘渊抚养,年幼聪慧,xìng格拓落高亮,与众不群。他箭术娴熟,铁厚一寸,能shè而洞之,被称为“神箭”;又喜好读书,却志在广猎而非jīng读文句,熟读兵书,擅长工草,常自比乐毅萧何,当时世人皆不认同,唯有族兄刘聪知其才能,称之为“魏武之流”。刘曜年轻时好游侠,在京都洛阳游历时,因坐罪待诛,于是逃亡朝鲜,后遇朝廷大赦方得回故地。
永兴元年,其族叔刘渊召五部匈奴,于左国城初建匈奴汉国,刘曜已崭露头角,为建威将军,先后率军攻克泫氏、屯留、中都等地,为国夺得并州大部。永嘉五年,刘曜同羯人石勤、青州飞豹王弥会攻洛阳,其命部众烧毁洛阳坊市,杀诸王公及百官三万余人,并将怀帝司马炽、孝惠帝皇后羊献容及传国玉玺掳送平阳,刘曜以功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中山王。后来刘曜与河内王刘粲合攻关中司马模,陷长安,掳愍皇帝司马邺。至刘聪子刘粲即位,更封刘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坐镇长安。因刘粲即位后荒yín无道,沉溺于酒sè,朝政遂为外戚靳准所控。建兴六年八月,靳准与从弟车骑将军靳明、弟卫将军靳康发动兵变,杀刘粲,弃尸于市,并尽屠平阳城所有刘氏宗室。远在长安的中山王刘曜听闻靳准之乱,遂率军由长安赴平阳,行至赤壁,遇出逃平阳的太保呼延晏及太傅朱纪、太尉范隆等,受其劝进而即皇帝位,改元光初,建立赵国。
此际大帐行辕内,刘曜正手捧酒坛,原来赤红的眼眸通红似血,他一张紫膛脸因酒jīng刺激而变得紫红。这位胡赵之主,今rì,又喝醉了。
久攻陇门而不克,使刘曜心烦意乱。
当今天下时局,晋室司马睿避匿江左,倚大江天险而得以苟命,其势可不足为虑也;北部鲜卑杂胡癣疥之痒,行羁縻而可靖边,也不足虑也;西北凉州孤据河陇,乃帝国腰膂之刺,虽需防范,但非是帝国之大敌。刘曜心头真正的大敌,便是那位原为汉赵臣子,却叛出赵国,自封为大赵天王的羯奴石勒。石勒以一介贱奴,集三十六骑而附大冠大汲桑,趁天下大乱,竟能据冀并诸州,俨然实力雄傲江北,让人不得不防。
当年靳准之乱,刘曜受诸臣劝进而即皇帝位,便封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与之相约会攻平阳。然则靳准初乱,他与石勒皆yù并吞靳准部众,因而暗起机心,勾心斗角。刘曜虽东出长安,驻跸赤壁,但刘曜的关中军力量不足,唯远远观战。当时真正参与平叛的大军,唯有石勒的襄**而已。靳准yù降石勒而被刘曜所得,石勒陷平阳点而资财无获,最终刘曜捡了大便宜,石勒吃了哑巴亏。从此刘曜石勒剑拔弩张,遂成水火之势。
如今石勒据有冀州大部、司州一部、并州大部、幽州一部,并吞并了兖州、豫州部分地区,北国之中,兵力最盛。石勒以中山公石虎,兵临蒲坂,与胡赵军隔河相望,隐有侵掠关中之势。因此,刘曜此番率军亲征河西,为的是稳定后方,拔除腰膂之刺,拓扩疆土,终与石勒一决雌雄。
刘曜yù以雷霆之威而征服凉州,所行方式乃速战速决,底定河西后回师关东。
三路大军分路合击,如大浪涤尘。平西将军刘咸之南路大军,已攻破连麓关,兵抵洮水海甸关;征西将军刘贡之中路大军,已拿下官堡,沿漫坝河北进,兵出洮水黑屲关,与狄道城隔河相望;唯有自己所率的北路大军,被死死阻在了陇门关以东,不得寸进。
关后二十时便是河洮重镇狄道城,只要攻破陇门关,便可与刘贡之中军大路一个从东面,一个从南面,两面夹击凉州军。只要狄道城一下,胡赵大军军锋可长驱直至河湟,到那时还不怕凉州张茂老儿不伏地臣服?但就是这得九十九步而望百步不达,令刘曜心急如焚。
刘曜不是没有想过使军中jīng锐,绕过陇门关,取道狄道城,但陇门关南北山上皆是秦长城,凉州军守卫rì夜戒备,与陇门关已牢牢连与一体。
刘曜好酒,动辄饮酒数升,军中常备其饮用酒水,此番心烦意躁之下,更是连饮了七八升烈酒,只喝得醉眼朦胧,但心中烦乱之气却未见消减。
刘曜饮酒之时,不喜被人所劝阻,凡胆敢谏劝阻其饮者,多为其当场毙杀。同时刘曜酒醉之后,脾xìng易变,属下侍从稍有碍眼,也要鞭抽杖杀。因此军中卫士眼今rì主上因战事不利又喝得醉醉熏熏,不禁心寒胆战,生恐一不小心触怒的龙颜,惹来杀身之祸。
此际,刘曜左右的常侍内官樊播,此际在刘曜帐中便是战战競競,如履薄冰。这樊播是河内人氏,原本是晋孝惠皇帝的内宦官,后又为愍皇帝左右的常侍内官,及愍皇帝被刘曜掳,樊播便转归胡国,成为了刘曜左右的内官。这樊播侍奉过三主,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内官老人,但在刘曜面前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今rì刘曜在酒醉之后,已杀了两个军中侍卫和一个不开眼的小寺人,差点连累樊播也做刀下之鬼,幸得他聪明机敏,用言语生生将杀局扳转回来,这才得以逃月兑生天。
“凉人可恶,区区一个小关,竟阻我天兵如此之久。张茂老儿不知朕雷霆之怒乎?可恶!待朕荡平狄道之后,定屠尽城中人畜,一个不留……呃……”刘曜像一只受困的疯虎,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复又拍开了一坛酒,咕咚咚一阵猛灌,溢洒的酒液淋得他胸甲缚裤全湿,地上也积了一汪酒水。这刘曜将喝了大半的酒坛往外扔出,呯然摔裂在帐间案几之上。
樊播双眉低垂,但眼角的微光却在注意着刘曜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祷告道:“上苍啊,求陛下阔饮之后,立即寝安吧,奴婢再也受不了此间折磨了……”
就在此时,刘曜醉中嘟噜了声:“拿酒来!”声音虽是含混不清,但樊播却如狸猫一般反应敏捷,腾地跳将起来,那速度竟不亚于壮年男子,他飞快地从帐内取了一坛酒过来,弯腰低首,恭恭获获地将酒呈递上去。
刘曜接过酒坛,刚要拍开封泥,帐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道:“陛下,多饮无益。今rì勿再阔饮了!”
刘曜赤红的眼睛猛然一睁,眼中红芒如利箭shè出,喝道:“谁!胆敢阻朕饮酒!”
帐外一人健步而入,只见此人乃年约五旬的中年文士,著卷荷白高帽,青衫博袍,眉梢发鬓却漆黑如墨,颔下五柳长虚,高瘦却并不显单薄,颇有出尘之姿。
樊播见得此人入帐,心中大喜,暗道:“原来是游司徒来了,这下奴婢可以歇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