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乌云沉沉,夜色靡靡,一片浓浓黑幕压将似的铺张下来,掩盖了诸天地的一切光亮,犹如吞天沃日的兽,周身渗透着阴霾。禁漏花深,银蟾光满,轻飘飘地飞泻下来,度云穿月,落到昊天塔最高的那一层阁楼之上,宛如给高耸入云的昊天塔笼上一层渺渺袅袅的轻纱。
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
和衣拥被,不能睡着,欲梦还惊断。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我便起身,在月光底下借酒消愁。
喝到醺醺醉倒之时,蓦然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媲。
澜儿——
那是一道淡如清风浮云、深若山涧幽泉的男子声音,淌入我耳中,就如流水一般,清淙潺潺。纵横在心尖,竟是抹了蜜糖一般的柔情蜜意,令我心生了莫名的欢喜丫。
我清醒了大半。
怀璧……
我踉踉跄跄站起来,仓皇地向四周张望,心尖上直颤抖,不禁颤声呼唤:“怀璧,怀璧……怀璧,是你在叫我么?你在哪儿,在哪儿啊……”因神智不清,我一脚踩空,直接跌到冰凉刺骨的地板上,狼狈摔倒。
澜儿——
又是那个声音在唤我,我心神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只见牢笼似的窗外,一柄氤氲着熠熠波光的神剑咻地一声跃入我视线。那柄神剑,清华内敛,杀气轻伏,周身悬浮着袅袅霭气,似有五彩行云,金枝玉叶,花团锦簇。
我心中惊喜,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怀璧剑跑去。
我凑到他跟前,笑得月缺花飞,轻袅如风,“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怀璧,找我是不是很辛苦,谢谢你。”
怀璧剑在我面前悬立许久,突然铮地一声轻鸣,开鞘迎向我。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向他摆摆手,道:“万万不可,怀璧,这扇木窗看似没有什么防御力,实际上它的外面罩有数以万计的蛟龙金缕,这蛟龙金缕最厉害之处便是:你越是想破坏它,它便越是坚韧,直到不能被破坏为止。”
话毕,怀璧便收了剑,我的笑容还没有扬起一半,它蓦然又开鞘了。
我一惊,还没回过神来,怀璧剑便在我眼前凌空飞舞,剑身飞旋,如龙蛇腾跃,走势雄健洒月兑,华美瑰丽,顷刻便在半空中划出几个闪烁着熠熠银光的大字来。那几个大字,苍劲有力,洞达跳宕,内容正是:澜儿,你且放下心来,我会与毕怀一起来救你。
我心中颇为感动,便对怀璧剑点点头,坚定不移地说:“好,怀璧,你先回去吧,我等你和毕怀一起来救我出去……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持等下去。”
听了我的话,怀璧剑竟朝着我微微一颔首。
我更加感动了,不禁吸吸酸涩的鼻子,涩声道:“回去吧,快回去,千万不能让魔界的人发现了……”
怀璧剑不舍地瞥了我一眼,便一甩剑尾,像是一匹月兑缰骏马,腾空而来,又在瞬间绝尘而去;桀骜不羁的样子,又像是蛟龙飞天,矢矫回旋,来自空无之境。
怀璧……
我睁大惺忪醉眼,眼睁睁望着怀璧剑在寂冷空中划过一道寂寥的痕迹,流转腾挪,归于虚旷之界,消失不见.
自从那次我以死相逼之后,冥劫便再也没来过这昊天塔第十九层。
他不来,我倒乐得清闲自在、眉开眼笑,不用费尽心思去应付他,还能过我自己的小日子,无忧无虑。虽然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何找我做他心爱女人的替身,但当我知道他这样一个令人谈之色变、无恶不作的铁血魔君,居然还有这般痴情的时候,我便迷糊了。
原来,在这个世上,不管是人,神,妖,还是魔,都会为情所困。
以往我站在旁观人的角度,遥遥望着王子健与五灵儿的爱情。我以为他们只是在贪图一时的良辰美景、春花秋月,用情并不深沉,至少不会抵至生时相依,死后相随。我甚至以为,这世间的情情爱爱皆像凡间折子戏里面演的那样,微若烛火,熠熠闪烁,惊不起风吹,惊不起雨打,稍微遇着一些风吹草动,便熄灭无常。
烛火一熄,周遭都是寂寥落寞的影子,叫人无处可躲,无枝可依。
六界八荒,神魔鬼怪,凡夫俗子,皆是如此。
然而,当我读到蛮荒魔君冥劫的爱情故事,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间,并非只是薄情寡义的爱情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情深而寿,天长地久.
冥劫到底是来了。彼时,我正在对镜梳妆。
眉妆漫染,花钿精致,鬓边青丝如藻,香腮似雪,朱唇含露,以殷红口脂点妆,更衬得我唇红齿白,肌肤皓白如月,丰神妍丽。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我望着镜中冥劫模糊不清的英挺轮廓,幽幽叹道:“陛下,我到底不是她,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执念,而禁锢了自己,又禁锢了他人呢?”
冥劫眉峰一挑,“她?”
我涩然一笑,“如何,不是她吗?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早有耳闻。据说,她是南海最美丽的鲛人公主,有歌曰:南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佳人莲微澜,举世并无双。一舞倾天城,再舞倾天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不再得!我说得对么?那个南海公主,便是魔君陛下心中无法割舍的挚爱……”
冥劫突然俯来,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狠狠地攥紧我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将我肩背捏碎,他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在菱花铜镜中好笑地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是南海的鲛人,虽然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但在蓬莱仙山修行的时候,我时常去茗慧阁翻阅有关南海的资料,有一回,我不小心翻到一本泛黄的古籍,上面便记载有公主的生前史事。”
“所以,不好意思,魔君陛下,我也就知道了你们之间的情事,你……你不用我讲出来吧?”望着镜中的他,表情有丝微变化,我不禁嗤笑一声,道:“因为我正好是鲛人,因为我正好与你的鲛人公主长得像,你便要将我活生生地变作你公主的模样么?”
他却蓦然放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冷笑道:“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浅浅一笑,“莫非我讲的不对么?”
闻言,他竟凑近我,重重咬住我的雪玉耳垂,含糊地说:“这便是给你的惩罚。”
我浑身都在战栗,耳垂上产生的酥麻感觉更是让我癫狂,一时之间,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知所处。我终是忍受不住他带给我的疼痛,伸出手去,欲要给他一巴掌。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开我的耳垂,好笑地问:“你要做什么?”他将我战栗不止的纤瘦身子拉了一转,拉来面对着他,道:“想打我?”
我闭紧双眼,不想看见他的脸。
是的,我怕自己看见了他那张坚毅英挺的脸,会变得更加恐惧战栗,还有他那双总是能看穿人心事的幽绿色眼瞳,更加让我害怕。
他用冰冷如寒雪的手,温柔地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睁开眼!”
我攥紧手心,无动于衷。
他改了手的姿势,改用一只手狠狠地捏住我白腻如玉的下巴,又重复了一次,“睁开眼!”
我来回绞着手指,感觉心尖尖都在颤抖。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怒道:“我再说一遍,睁开眼,否则……”
听到丝微我下巴月兑臼的声音,我惊恐地睁开眼,煞白一张小脸,颤巍巍地瞥向他。只见他满意一笑,幽绿的瞳仁里,装了满天的鼎盛日光,波光潋滟,像喷吐的蛇信子,摇曳生腾的幽绿火焰,充满危险与蛊惑,触而惊心。
我扬起唇,苍白一笑,“这样,你满意了吗?”
然后,我听到他残忍地说:“我的阿澜啊,你怎么这么傻……”他的手一寸寸拂过我的脸,如一条蛇慢吞吞地爬过,“我怎么会满意?你一日变不回来,我便一日不得满意,你……明白么?”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蓦然拂过他的手,哽咽道:“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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