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仙华 妆成:公子醉卧落花里,春去人间总不知11【万字更】

作者 : 連城女子

垩稷山太虚宫。

天光大亮,微露鱼肚白,太虚宫像是匍匐在崇山峻岭中的一只睡狮,显得是那么的安详宁静。中庭花似雪,阁外春阑珊。日光重重,度林穿花而来,透过昊天塔雕花格子木窗,泻了一地斑斑驳驳的流金碎银。

一切都这么静谧幽寂,只有昊天塔上四遭檐角的铁马铜铃在清风中哕哕轻鸣,一声声,低落在微风中,婉转而清脆。

我自一阵梦靥中惊醒,撑起瘦削的身子来,满脸都是汗。我紧紧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前襟的雪色褥衣被我莹白若凝脂的纤手攥住弯弯曲曲的皱痕来。

惊觉自己还活着,我连忙向四遭望了望,这是一间装潢得极其雅致华丽的女子闺阁。鸾床,锦裀芙蓉榻,山水画屏,墨烟冻石鼎,各种花卉式的雕漆案几,案几上置放着盛有数囊雪色菊花的精致花瓶,旁边是几部人间的古书,和茶奁茶杯而已媲。

这间阁楼虽不大,却五脏俱全,样样齐备。

就在我暗自遐思之时,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像箭一般,由远及近,飞快奔至我旁边丫。

我警惕地抬眸,只见一个绿衣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梳着丫髻,正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绿莹莹茶水,喘着粗气,对我道:“莲姑娘,你醒啦,喝点茶水吧,这是陛下特地从天上带回来的。”

见她模样净恬,又毫无妖魔的戾气,我便放松了些,问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千万不能是垩稷山,我心底尚且抱有一丝侥幸。

她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道:“这是昊天塔。”

昊天塔不是十大神器之一么?为何我会在这神器里面?

我疑窦丛生,不禁问道:“昊天塔在哪里?”

她奇怪地瞟了我一眼,像是见着了怪物似的,说:“昊天塔当然是在咱们垩稷山啊。”

闻言,我失声笑起来。

果然,这世上的事,哪样不如意,哪样便找上你。

我眼睫毛颤了颤,欲使用仙力,却发现我的仙力再次被封印了,所幸的是,封印我的那个魔君,心地还没有完全坏透。我还是能够施出来一些,只不过力量很小,最多能自卫,却连一些普通的妖魔也打不过。

我向那绿衣丫鬟招了招手,示意我要喝茶水,并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见我要喝茶水,便端端正正地递给我,道:“回禀莲姑娘,奴婢名为窕玉。”

我伸手接茶水的时候,却紧紧抓住她的皓腕,不肯放开。如今我已不能够使用观微,只能靠接触他人的身体来查探他们的本身。我闭上眼,用心唤出神灵,在她周身扫视了一遍,这才发现她的本身是一条鲦鱼。鲦鱼是深海里最温柔最没有攻击性的一种鱼类,因为太渺小,在弱肉强食的深海中,往往成为别得鱼种的食物。

所以,鲦鱼想要修炼成精成人,是比登天还要困难的,几乎是几万条中才只有那么一条。可见我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经历了何等的千辛万苦,才化身为人形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她被我攥得生疼生疼的,连声惊呼道:“莲姑娘,莲姑娘,你怎么了?快放开奴婢!”闻言,我自知失礼,放开她的皓白手腕,抱歉道:“对不起,窕玉,刚刚我心神不宁,心口好生疼痛,我一个没稳住,便不小心攥痛了你的手,对不起,窕玉。”

听我这般说,她忙摇摇手,不好意思地说:“莲姑娘不用这般多礼的,奴婢原本就是来伺候你的。而且,这点痛不算什么的,奴婢曾经所经历的痛苦,莲姑娘是想都想不到的。”

我嗯了一声,心中感动,终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窕玉,我很喜欢你,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

她脸一红,“莲姑娘,哪能啊?你是主子,我是奴婢,身份这样天差地别。而且,我听外面的姐妹们说,你是神仙,还有一个是从蓬莱仙山堕下魔界来的小哥,他说他认得你,你可是轩辕奕上神座下的弟子,品阶是玄仙级别的呢!我只是一条修为人形却入了魔道的鲦鱼,如何能跟莲姑娘称姐道妹?”

闻言,我更加感动了,连忙攥紧她的手,打叠起千言万语,款声道:“如何不能?窕玉,我说能就能。如今我到了这里,与你又有什么区别?九重天上的仙家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弹劾我以及我的师父,到时候,说不定我师父大怒之下,就把我赶出蓬莱仙山呢!”

话毕,我幽幽叹息一声。

窕玉也微微叹道:“陛下为何要这样对你呢?你明明在天上过得好好的,陛下为何非要把你带到垩稷山来?”

我惨然一笑,“是啊,我不记得我亏欠过你们陛下什么,为何他就是要三番五次地抓我呢?”

我蹙起眉头,是不是我于他有杀父弑母之仇,所以他才要这般待我?

抑或是他与我师父有怨,所以抓我来要挟师父。可是,我于轩辕奕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从他联合东华帝君来欺骗我嫁给怀璧神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师父他是故意的,在他心底,我就是一个拖蓬莱仙山后腿的家伙。

但不对啊,若是有杀父弑母之仇,他应该虐我千百遍,而不是赐我这样一个天真纯洁的丫鬟照顾我。若是抓我要挟师父,他也应该把我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而不是赐我这般雅致精美的女子闺阁。

到底,冥劫他抓我是所为何事呢?他,真的是一个令人难以揣测的魔君。

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我总结出一条:魔界君王的所作所为,非九重天上的神仙能够揣度的。因为,物以类聚,仙以群分。他没能成神仙,就是因为他与神仙的想法不一样,所以给堕魔了。

沉默许久,我才端起手中的茶杯,一口把茶水全喝了。

若是冥劫要杀我,早就杀了,还把我留到现在?如今我有这般待遇,便不是因为他与我有仇,而是因为我于他有用得着的地方,既然用得着,我便是安全的,还怕这点茶水做什么。

目前我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伺机而动,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抬眸,道:“窕玉,听我的话,叫我姐姐便行。即使你入了魔道,你也是个好魔,姐姐我虽然是神仙,可我无拘无束惯了,只喜欢听些亲近的称呼。若你执意要生疏地唤我姑娘,日后我便不理你了,你怎样侍候我我都不听。”

窕玉一听我这样说,慌了神,道:“好姐姐,好姐姐,窕玉唤你姐姐便是了,可千万不要生气坏了身子。”

我浅浅一笑,水意潋滟的眸子里齐齐绽放出灿然似锦的花朵来。

如今,我最缺的便是耳目了。

窕玉初入魔道,心性还很单纯善良,很容易便会为我所用。

于是我道:“窕玉,你可以带我到处去走走么?”

而我首先要做的,便是熟悉地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窕玉吞吞吐吐,迟疑地说:“莲姑娘……哦,姐姐,其实,其实陛下他只允许姐姐呆在这阁楼里。除了这阁楼,姐姐哪里也去不了。”

我脸色一变。

窕玉沉默了。

我冷道:“窕玉,说下去。”

窕玉低声道:“这是昊天塔,昊天塔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是天地间最厉害的封锁之物。外面罩有数以万计的蛟龙金缕不说,里面还藏着数都数不清的机关暗格,且派有魔界最厉害的四大长老把守,最重要的是,每层阁楼的机关暗格设置都不同。除了陛下的心匙,谁也不能自由进出昊天塔。就是最厉害的天神来了,也闯不过一关。”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终于问到正题上面去了。

“哦,进入昊天塔,必须要有陛下的心匙不是么?所有只要有陛下亲自授予的阕印就行了。”窕玉连忙俯来,给我指了指她左边额头上的那块弯弯如月牙的印记,道:“有了这个印记,我进出便容易多了。”

“这昊天塔莫不是藏着什么宝贝吧?这塔里可不是只有我住的这一层?”我望着她额头上的印记,突然觉得讽刺,我莲微澜何德何能,还能得到如此待遇?

窕玉犹豫了会儿,估计是觉得我没水平能盗得他们的宝贝,便大方地告诉我:“是的,姐姐住的是昊天塔最高的一层阁楼,第十九层。而在昊天塔的最底层,便藏有我们魔界最厉害最威武的宝贝,伏羲琴。那里守卫森严,有一道透明的天然屏障卫护着,里面连空气也没有。所以,自从伏羲琴到了我们陛下手上,整整几百年,都保存得好好的。而我们魔界,也因为这昊天塔与伏羲琴,而变得名声大噪,连天神都忌惮我们几分呢。”

闻言,我觉得更讽刺了,居然是宝中宝,我莲微澜果然是个大人物啊,住在昊天塔里不说,还与伏羲琴毗邻。

又沉默许久,我道:“窕玉,你先下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

窕玉颔首,“是。”

待她走后,我抬眸。眼前是一扇雕花木窗,偌大的扇面向外大开着,窗外青天清湛,一碧如洗,偶有飞鸟暮禽一跃而过,划过几道亮丽的弧线。日光重重,穿云度墙,洋洋洒洒,呈圆柱形倾泻进来,在地板上烙出浮雕花一般的影子。我起床趿着鞋子,踩着一朵朵绽放的花,慢慢行至窗前,抬眸远眺。

慢慢映入我眸底的世界,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这里,还是魔界么?

只见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歌舞升平,举世昌盛,所有的妖魔皆化作人形,在这里过着凡人般男耕女织的生活。

纸醉金迷,酒肉池林,繁荣奢靡之景,比真正人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由得怅然若失,如今,我被关在这昊天塔里,自由被禁锢,只能透过这扇木窗看外面的世界。像是把自己装在华丽镂空又扑满尘埃的妆奁子里,看着外面那些魔界中人浇筑的爱与痛的壁垒,在富贵奢靡的日子里等待时光仓皇流逝.

在这昊天塔里呆了几日,冥劫本人终于来了。那时我正在午睡小憩,模糊中觉得有一只冰凉如玉的手在温柔地摩挲我的脸,一声声幽叹辗转跌落下来,跌到我心上,惊起一片涟漪。他在我上方幽幽叹道:“阿澜,你以前的样子,我会想办法将你变回去。”

然后我就睁开了眼,盯着他,问:“我以前的样子,你知道?”

他修长白皙的手僵在半空中,“你没睡着?”

我连忙撑起身子来,坐在床上呵呵笑道:“魔君啊魔君,亏你还是一代君王,你就不知道探探我是否真的睡着了,再说你那些话?”我抬眼望着冥劫,眸中那一片潋滟秋水在刹那倾天而下,宛如天河倒倾,满世界都盛着熠熠生辉的波光,“正好我有空,不如你说说为什么抓我来魔界的原因?”

冥劫闻言,冰冷的唇角扬起一抹邪肆绝艳的笑,他俯来,灼灼地望着我,“哦?可是本尊做事,从来不需要原因。”充满魅惑的幽绿色瞳仁里,波光潋滟,像喷吐的蛇信子,摇曳生腾着磷磷的幽绿火焰。

我着实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果真,魔界的君王,说话做事,果真不一般,非同类啊。

思及这层,我眨眨眼,问道:“那魔尊陛下,你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吗?我们之间既然非仇,那就是我对你有利于价值了,你说我说的对吧?”

冥劫霍然起身,背对着我,不带一丝温度地说:“不需要,只需要你好好待在这里便行了,我会不定期来看你。”话毕,他一甩长袖,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望着他伟岸颀长的落寞背影,我心中一阵狂乱。一时之间,数万头草泥马又齐齐从我心底奔腾甩出,像破空而出、密集如蝗的千万支箭矢,直直向冥劫的背部激射而去。

高手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测……不是我与他有仇,也不是我有什么利用价值,那是什么?不会是把我关在昊天塔里当金丝雀玩吧?

我虽然长得挺清秀的,但也不至于被魔君看上啊,我自认我还没那个倾国倾城之姿?

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干脆就不想了,直接倒在床上,继续呼呼睡大觉去了.

翌日。

窕玉在精心地为我梳妆。她说今天有幻术先生会来这里,冥劫让她好好给我打扮一番,不然怪脾气的幻术先生是不会给我换容的。

我说:“那怪脾气的幻术先生?他为什么不给我换容?”

窕玉欲言又止,终于在我恶狠狠的目光之下道了实情,她道:“幻术先生只喜欢给先天很美的女子换容,把她们换成更美的女子模样。”

然后我诧异地问:“那我为什么要换容,我这张脸不好看吗?”

窕玉又尴尬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不是换脸,是换容,用幻术把你变作更美的女子,幻术一过,你真正的样子又会回来的。”

那冥劫,到底又在干什么?

换容?

怎么不换心啊,把他的心换换,没准他便好了,就成神仙了。再也不用这样危害六界八荒,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君。

不知窕玉帮我梳妆了多久,我被一阵阵落锁声音惊醒。我惊觉窕玉还在我头上捣鼓,便睁着惺忪睡眼,懒懒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姐姐,现在是巳时了。”

“这么说,你都给我梳妆打扮一个时辰了。”一个时辰,能把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好奇地瞥向铜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影像虽然很模糊,但我还是能够看得出大概轮廓来。

只见镜中的我,眉峰隐约,宛如远山横黛,眉心贴有殷红欲滴的花钿,细小精致如美人痣。双眸翦水,潋滟生光,琼鼻玲珑精致,菱唇饱满小巧,美得不可方物。一头墨云似的长发则挽成了飞云髻,斜斜地堆在耳鬓,再用七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点缀发髻。

细密的璎珞簌然而动,泛起点点细碎的金色流光,映在我眉间,更衬得我眼角眉梢,皆生了几分柔姿媚态。

然而,听见外面层层楼阁暗格落锁的声音,不知怎的,我心底蓦然泛起了一层层悲伤。我望着镜中不真实的自己,眼里荡漾着潋滟水花,熠熠生辉,楚楚动人,一回眸一颦笑间,便能无端生出许多柔媚娇姿来,令人我见犹怜。

突然觉得心烦,我抬手便收了层层叠叠累赘在发髻上面的朱钗玉簪,道:“这样堆金砌银作甚,是去见你们魔君陛下,又不是去会情郎?”

窕玉紧张得快要哭了,“姐姐,你若是这个样子去见幻术先生,陛下会杀了我的。”

听见她哽咽委屈的声音,我从妆奁匣子里找出几支素色的珠钗,道:“窕玉,我还是喜欢素净的东西,就用这些珠钗吧,我保证陛下不会迁怒于你的。”

她接过珠钗,叹道:“就知你素净,陛下姬妾众多,哪一个不都花尽了心思来讨好陛下?只有你,不止不知打扮自己,还对陛下这样冷淡?”

闻言,我讥讽一笑,“我可不是你们魔君陛下的姬妾。”

窕玉一愣,“那你是谁?”

我笑,“我是他的客人,住在昊天塔上的客人。”.

窕玉把素钗一一别进我发髻里,我对镜照了照,镜中的女子果然看起来素净多了。素色珠钗上玉珠波动,熠熠生辉,愈发衬得我一张小脸唇红齿白,如春半桃花,粉藻其姿,瑰态窈窕。我略为满意这素淡妆容,起身旋转,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姐姐,你真美。”窕玉见我这个样子,不由得掩唇轻笑。

“素淡美,才是真的美。”就在这时,这间闺阁的门开了,我的笑容硬生生僵硬在脸上,旋转的步子也连忙停住,却因停滞得太快,身体没稳住。我想稳住身形的时候,脚又不小心踩着了宽大的裙摆,这下完全稳不住了,我猛地向前倾去,眼看就要撞上面前的木质立柜边角。

窕玉尖叫一声,我闭上眼,准备等死。

突然,一阵迅疾的劲风蓦然闪过来,将我带起来。惊觉身子并没有落下去,我心神这才镇定了些,刚想睁开眼,腰上却无端一紧。我心神一凛,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充斥着强大戾气的男子怀抱里。我心下震惊,吓得紧紧闭上眸子,死都不愿意睁开。

“你看她这张脸,还有得救么?”冥劫将我紧紧搂在他怀中,问另一个人。

“还有得救。”那是一个略为苍老的声音。

“将她变成以前的样子,需要多长时间?”

“短者半年,长者数十年。”

“什么——需要这么久?”冥劫微微有些发怒了,因为我感觉到他握住我肩膀的大掌开始慢慢收紧,紧紧捏着我骨骼,生生发痛。然后他在我上方没有一丝温度地问:“短者半年,长者数十年,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备齐仙灵十株草,她变成以前的样子,只需要半年的时间。”

“是么?那你把药方给本尊——”冥劫突然弯身,直接把我拦腰抱起来,冷道:“本尊会遣人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药方。这段时间你就呆在昊天塔,好好考虑一下该怎样给我的阿澜换脸。本尊虽是妖魔,但毕竟是统领了魔界千年的君王,一言九鼎,这点还是信得过的。等换了阿澜的脸,本尊自然就会送你回九重天……”不等那人回答,冥劫就抱着轻盈如蝶儿的我径直进入内室。

他念力一动,内室的门砰地一声就紧紧关了起来,“窕玉,你带先生去歇息吧,今晚这里不用你了。”

我听到他的话,立马在他怀中挣扎起来,怒道:“冥劫,你放开我!”

冥劫幽幽地望着我,促狭一笑,“刚才死活不睁开眼,现在好了,他们一走,你就睁眼,你到底……”他蓦然凑近我,我吓得向后一仰,他便抬起手掌死死按住我的后颈窝,逼我对视他幽绿如鬼火一般的深瞳。他手上再一用力,我的鼻子便和他的鼻子抵在了一起。

这暧昧极了的姿势让我羞愧不已,我手脚并用,像一只被狼咬住了脖子的小羊羔,拼死挣扎。

他唇边荡出一抹诡异狡黠的笑,“你这是欲拒还迎么?”

我冷哼一声,“你才是欲拒还迎!本上仙难得跟你讲话,你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小心我师父来了,杀得你们魔界片甲不留!”

他维持刚才的笑容,“你师父……你师父算个什么东西?”

我停止挣扎,抬起眸恨恨地盯着冥劫,恨不得将他的幽绿深瞳盯出个大窟窿来,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才不是个东西!”

闻言,他嗤笑一声,晃着波光的幽绿深瞳愈来愈深,深如千丈之渊。那深意慢慢从他眼瞳里荡出来,荡至他俊美邪肆的容颜上,呈现出一片诡异而阴翳的色彩。望见他阴森的样子,我心中战栗,全身上下都在战栗,我不由得向后仰,他的手却愈来愈用力,几乎要将我的腰捏碎。

我吃痛地尖叫一声,他放开了我。我以为他会暴怒离开的时候,他却猛然挑起我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来。

我瞪大双眸。

他在我唇上辗转呢喃,“阿澜,我的阿澜,你可知道,刚才的你有多美……”语尽悲楚,像是他受了什么莫大的痛苦般。见他不进一步动作,我失神了。然而,趁我失神的瞬间,他却用力撬开我的唇,冰凉的舌头顷刻窜入我唇中,风狂雨骤般乱扫而过。

我瘫在他怀里,被他吻得呼吸不得,却突然想起来毕怀。

毕怀……

我一狠心,大不了就是一死,也不能这样让他羞辱了去。于是我朝着他的唇瓣狠狠咬了下去,直到我尝到一丝丝腥甜,直到血腥味渐渐从我的唇齿间溢开,我才松开牙齿。然而,他似乎没有丝毫放过我的意思,而是放纵他自己,疯狂地加深了他的吻。

我难受得想哭,拼命挣扎,他却始终不放开我。我体内的所有仙力皆被他封印,如今再落到他手下,我就如一只蝼蚁般渺小脆弱,好似他稍微使点力,我便会在他手中死去。反抗不过,我只得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支尖锐的珠钗,用力地朝着他的背部刺下去。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

我以为他在浓情蜜意之下,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然而,当我手中带着杀戾之气的珠钗狠狠地刺向他时,他周身沉睡的防护罡气却时被激醒了,刹那间,黑色盛光大作,我持着珠钗的手像被反噬了般,猛然一痛,随后,我便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凌厉罡气震飞。

我只觉身子一轻,便月兑离冥劫的禁锢,生生朝后面那那堵雪墙撞去。我被撞得心肺欲碎,然后又从墙上落了下去,直直砸到花卉式的雕漆案几上,盛有数囊雪色菊花的精致花瓶被我的身体砸个粉碎。花瓶碎片陷入我骨肉中,汩汩鲜血淌了一地。

冥劫满眼皆是惊痛,他狠狠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单薄瘦削的身子看透。

我踉踉跄跄爬起来,扶着旁边的石柱,虚弱地喘着气。

此时的我,狼狈无比,蓬头散发的,飞云髻全乱了,素色珠钗有的掉在地上,有的垂挂在我的发髻上,看起来好不凄楚。而我刚刚才换上的那一身华服云裳,也被染上了污垢血迹。我整个人,就像一个疯子般倔犟又坚定地站在冥劫面前,灼灼地望着他,挑衅又猖狂地望着他。

冥劫幽绿深瞳里终是闪过一缕不忍,他嘲讽地笑了笑,便一步步走进我。

“站住!”

我凄声开口,一把将手中的素钗抵住我凝白若玉脂的雪色喉咙,“冥劫,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死给你看!我不是于你有利用价值吗?我若死了,你怎么利用?”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又前进了几步。

见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一咬牙,手上一用力,细腻的喉咙处传来一阵刺痛,颗颗殷红欲滴的血珠便顺着钗尖滑落下来。鲜血汩汩,在镌刻有奇花异卉的地板上怒放出无数朵刺目惊心的花。

我晕晕沉沉地望着地上的血迹,仍然觉得无比讥讽。

冥劫冷冷一笑,幽绿深瞳终于被激起千层波澜,他不带一丝温度地问我:“你就是这般待我的?我带你回来,你便是这般待我的,为什么!”他那张邪魅绝艳的脸,随着声音的微微颤抖,顷刻变了色,而他似乎也在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痛苦而绝望的回忆中。

我静静地望着冥劫,眼中的惊骇与恐慌,在瞬间竟一一化作了悲悯与嘲讽。

冥劫勃然大怒,语言霸道:“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话未毕,一道带着凌厉杀气的黑芒蓦然从他手中腾起,顷刻向手无寸铁的我袭来,我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了.

再次醒来,已是十日后的傍晚了。

窕玉枕着手臂,正沉沉地睡在床沿边。我看了看她乖巧的睡颜,便抬起莹白若凝脂的手模模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心想魔君还不至于坏得彻底,要是将我千刀万剐了,那可死得很难看。

我顿觉口中干涩无比,便小心翼翼地下床,想倒杯茶水喝。

哪知,我这样小的动静,也惊醒了沉睡的窕玉。她揉着惺忪睡眼,先呆呆地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道:“哎呀,又梦见莲姐姐了……”语毕,她又想倒下去睡觉,却突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猛然抬起头来,将水灵灵的双眸睁得大如铜铃,待看清了我,她几乎都要哭了,“姐姐姐姐,你终于醒了,窕玉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陛下下了那么重的手……”

说到后面,她到底是说不下去了,便捂住樱唇,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我连忙抱住她纤瘦的身子,因声带受损,便沙哑着声音道:“好窕玉,好妹妹,有你这样好的妹妹在这世上挂念着我,姐姐我怎么舍得离开?”

窕玉一听,更加感动了,忙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

我则皱着眉头一直安慰她。

安慰了半晌,她情绪才稳定了些,我想下床,她连忙拦住我,道:“姐姐,你这样会受凉的。你想做些什么,让窕玉代劳便是了。”

我浅浅一笑,“窕玉,我想喝茶水。”

窕玉嗯了一声,便帮我沏了杯温热的茶水来。我接过那盏青翠欲滴的翡翠茶盏,望着盏中绿莹莹清亮亮的茶水,一口饮尽。将空茶盏递给窕玉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问:“后来魔君陛下来过么?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

为了套窕玉的话,我暂且先委屈一些,装作很在乎冥劫的样子。

谁知,窕玉虽然天性善良纯真,却是一个夹得住话的人。她含糊地回了我几句,便道:“姐姐,陛下是真心待你好。窕玉伺候过的主子多了,还没几个主子能像你这般反抗陛下激怒陛下,还能活命的。以前陛下有一个最宠爱的姬妾,那姬妾长得可真是漂亮,窕玉从没见过那样子漂亮的主子,也怪不得陛下那般喜爱她。”

“窕玉,你没有必要与我说这些的。”我微微有些尴尬,那大魔头的姬妾漂亮不漂亮与我有何干系呢?

“姐姐,你且让我说完吧。”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她一入宫,便深受陛下宠爱,盛极一时。可是后来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原来……原来陛下爱的根本就不是她,陛下心中挚爱是另有其人,她只不过是长得像而已……她一时气不过,便去找陛下理论,结果,没理论出什么所以然来,倒赔上了她自己的命。”

“姐姐——”窕玉蓦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似的,她幽幽地说:“你是唯一一个激怒了陛下却活下来的女子。”

“所以呢?”我好笑地瞥着窕玉,道:“所以,我于你们陛下而言,便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就该爱上他,与他一起安安分分待在垩稷山,便是我的最终归宿,是不是?”

“姐姐……”

“这是什么结论?我本是九重天上无忧无虑的小仙子啊,我本与你们陛下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他偏偏看上我,要将我抓来魔界垩稷山?”我抱紧双腿,哽咽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与他心中的挚爱长得像,所以他要将我禁锢在这里?窕玉,你告诉我,是不是!”

“姐姐,你想多了。”

“他为什么要给我换容?想把我变成他喜欢女人的样子,是不是?”我恍然大悟,却嘲讽地笑了,“他可真是自私啊……”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陛下他……”窕玉走过来,想把手搁在我肩上给我安慰,却被我一把甩开,我冷冷地瞟着窕玉,道:“窕玉,你不懂,我根本就不想待在他身边,我害怕他,我真的害怕他啊。在他身边,我没有一丝安全感,我害怕自己随时都会死在他手里!”

“姐姐……”窕玉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话毕,我立马和衣躺下,侧过身子,背对着窕玉。窕玉在我身后不知无声饮泣了多久,才慢慢走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把涩涩的眼睁得大大的,如何不失意不伤心呢?

我原本是蓬莱仙山一个无忧无虑的散仙,终日舞风吟雾,取次梳妆,还把韶光与日抛,拟将神仙比。如今却被魔君冥劫关在这座华丽镂空又扑满尘埃的昊天塔里,惶惶度日,每天只能透过木窗看着外面那些魔界中人浇筑的爱与痛的壁垒,在富贵而奢靡的时光里等待岁月流逝,苍老终生。

雅态妍姿,作了那落花流水,无憀恨,相思意,也只能尽付征鸿,随风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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