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的……服务生,他小费拿的还挺多的。”他继续说道。
何念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的温柔里已经藏着伤人的刀子,如此深不可测,他不会一刀捅死花斐君,他要一点一点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把自己这些年所受的煎熬一分一分还回来。
花斐君的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流下来,他尴尬的冲何念西笑笑,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臂,“还得谢谢你和红茶哥对我很照顾。”
花逸妈也推月兑起来,“你总花这没用的钱,上回让花逸带回来的金项链我都没怎么戴过,这出门招抢啊!”
莫尧的笑容里有一丝丝苦涩,“我现在想吃,等不急晚上了。”
平安夜的那天,原城带来一兜苹果,又从店里拿来一些包装纸。
花逸扑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回了人行道,“我在这呢!我才是花逸!你要去哪!”
他甚至没有像很多幸运的人,能在术后幸运的活个三五年,时间短的好像只在眨眼之间。
“现在不行,得等到晚上的。”
当所有的情绪宣泄的一滴不剩之后,他从口袋拿出一个袖珍的透明小口袋,依旧是不用喝水,干巴巴的吞嚼了苦涩的药片。
花斐海给他腾了个地方,坐到花逸妈的那张床上。
“我现在真没时间,如果你有时间你来一趟,莫尧……”
花斐君一惊,没想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
一路上花斐君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像一只睡着了的猫一样,倚在莫尧的怀里,最后还吐了他一身,莫尧是不嫌弃他,但不代表出租车司机也不嫌弃,莫尧只好多给了司机二十块钱,让他刷个车。
一路颠簸,回到两人的出租房时,莫尧已经睡着了,花斐君最近也消瘦的厉害,他怕把莫尧摔倒了,没敢自己背,是原城把人背上了楼。
“那我就是二百五。”
“媳妇儿,你喜欢二百五吗?”
“我让原城去买圣诞老人的贴花了,等一会咱们布置一下房间,又过节又过生日,不能一点气氛都没有,全世界人民都过这节,咱不能落伍。”zVXC。
莫尧笑笑,眼睛弯了起来,“不疼,媳妇儿,很开心。”
“明年还给我过生日吗?”
“谁抢啊,也不是多贵的东西,另外这只白色的玉镯子,一会见了绿茶的面你给绿茶。”
刚刚伪装好的情绪,瞬间崩落。
一个月后收房,花斐君平静如水的收了钥匙,去验房,然后平静如水的给花逸发信息,告诉他来女乃茶店取走钥匙,甚至花逸来的时候,他还和莫尧在外面乱转,连个照面都没打上。
“二百五一个。”
花斐君转头对她微笑,“早晚都要买的,以后买更贵,再说结了婚租房子住也不好,也不能让花逸搬到小姑娘家里去住。”
莫尧的嘴角轻轻勾了勾,慢吞吞的说着,“媳妇儿,我好想活着啊……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要离开你了,其实……不甘心……”
花斐君也朝他微笑,“那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花斐君知道他的愿望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可是还是荒谬无比的对着闭上眼睛对着蜡烛许了一个让莫尧活下去的愿望,哪怕多让他活一会也行。
“好,咱们回家。”莫尧轻声说,对花逸和绿茶挥挥手,扶着他上了保安招来出租车。
花斐君犹豫了一下,“这个,还得爸妈商量一下,再说得问问医生,有个什么突发状况的话还是在医院方便。”
很多病人都是这样,撑着一口气去做某件事情,一旦这件事完成,那口硬撑的气就会弱下去,身体的状况会迅速的跌落,就像莫尧这样,他想着花斐君能再带他回一次女乃茶店,回一次梨花寨,他们看了寨子里的风景,老房子,看了花田小学,看了中学的老操场,甚至还去了育才高中,他想再看一眼的东西都看完了,强撑的一口气撒了一半,还剩一半,是他想再看看花斐君和爸妈。
“说什么傻话呢?”莫尧抬手在他鼻尖上轻轻弹了弹,“我可以理解你对我一往情深,可是媳妇儿,你要跟我一块死了,谁照顾我爸我妈啊?你是不是想等我两眼一闭的时候,就又不待见他们俩了?”
莫尧妈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笑了笑,“也是啊,那就炖萝卜吧。”
“一个月左右吧。”
“啧,你这个不孝的儿媳妇儿。”
花逸在一旁低低的笑了两声,一脸嘲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以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叔叔这件事已经是荒谬至极,没想到,花斐君与何念西这对亲兄弟更荒谬,不禁动了感情还动了肉/体。
花斐君爬起来,在他脸上啵了个响,“这就对了。”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莫尧的脸颊,瘦让人看了心疼,“明天我过生日,你答应过我要永远给我过日生日,不能耍赖。”
婚礼是在酒店后面的草地上进行,天气有些冷,绿茶还在婚纱的外面披了一件小小的披肩,笑得一脸甜蜜,幸福的像终于嫁到王子的公主,花斐君坐在大哥大嫂的旁边,握着莫尧的手,静静的听着证婚人和新人的对话。
“老公。”
“嗯……”
这个拥抱的意义不大,不能赋予他们一个理想的未来,也不能给从前一个完美的交代,这是出于本能的,没有任何意识的一个拥抱,他想抱抱花斐君,在他最后的单身一刻。
莫尧不能喝酒,不过吃的挺欢,花斐君在西雅图的那段时间酒量锻炼的还算不错,可是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一天一口东西都没吃空月复这么喝,他在大家讲到好笑的地方会跟着一起笑,在大家举杯的时候一饮而尽,等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天旋地转,他还是极力保持这清醒,让自己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花斐君飞快的转身,从莫尧的手上接过购物袋,想打破这一室尴尬,他蹲在花斐海的面前,从纸袋里拿出一件大红外套,“大哥,这是给你买的,你也没有鲜艳颜色的衣服,今天花逸结婚,怎么也得穿的喜庆一些。”
莫尧闭上眼睛,轻轻笑着,“送你个二百五。”
莫尧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重复着:“媳妇儿,你真聪明,我就笨,以后还得让你挣钱来养我。”
家里的气氛很好,房间里总有能闻到饭香,莫尧妈不是包饺子就是擀面条,要么就炖老母鸡或者烧猪蹄,虽然莫尧不能吃,别人也没有胃口吃,但是电视里放着吵闹的广告,屋里人气不断,再加上饭菜的香味,特别有家的气息。
原城帮大家分蛋糕,花斐君端着小盘子坐在莫尧身旁,一口一口的喂他,“好吃吗?”
花斐君苦涩的笑笑,干脆坐在楼梯上,大口大口的吐着烟雾,“不知者无罪,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提了,几点接新娘?”
花斐君躺在他身边,抓着莫尧的手和苹果一起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笑着,“哎呦,看看我这命啊,好不容易找个老公,还要我养家,养家才能当老公啊,你这注定是当媳妇的命,叫声老公来听听。”
“媳妇儿……”他轻声叫着花斐君。
没人告诉过花逸,莫尧已经病入膏肓,就先现在有个告诉他,莫尧快死了,他也不见得能相信,莫尧一直是他们三个人里身体素质最好的。莫尧和花斐君一直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花逸,他又不是医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平添一个人为这事操心,他们又不是待救助人口,时刻盼望着别人来可怜自己,像个慈善家一样来抚慰他的伤口。
“叫老公。”
花斐君顿了顿,“对不起,会母子平安的,你让红茶和你二叔去看看吧,我走不开,先这样吧。”他挂了电话,倚着床头轻轻叹息起来,他不能赶去花逸的身边了,花逸也不能赶来了,很多事情都因为无奈错过了,在他们最需要彼此的时刻。
花斐君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莫尧的爸妈已经哭的抱成了一团,就连原城也在不停的揉眼睛。
花斐君眉头一蹙,“你受伤了?”
草莓成熟的季节,两人一起回了一次梨花寨,站在老石磨的旁边,一起看着夕阳落山,牲畜还巢,莫尧拿来一个亮晶晶的草莓放进花斐君的嘴里,从身后抱住他,在他的侧颈轻轻吻着,“想什么呢?”
“哎呦!君子,你怎么还给花逸买房子了?”花逸妈惊讶道。
莫尧乐出了声,“鸡比你重要,鸡能下蛋,你能吗?”
“行,一会给你包红包。”莫尧避过他的问题,笑道。
“嗯。”
“好。”莫尧也笑着望着他。
“那可说不定。”花斐君安慰道。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在梨花寨了,原城按着花斐君的指挥,一条小路一条小路的开出去,轿车的地盘毕竟不及越野车,寨子里的路也不好,期间几次都拖了车的底盘,原城开着玩笑说,刮一次二百,这一路刮下来,估计他们的女乃茶店就得赔给自己了。
“莫莫,你还记得我带你去卖平安果吗?”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跌进了花逸的怀抱里。
“是……”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莫尧的生活,每天去女乃茶店,晒晒太阳,拍拍照片,骑着自行车到处转圈,偶尔忙碌,也很幸福。
你看,我答应陪你过生日,我做到了。
花斐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仍旧笑意盈盈的说:“不行,你给我等到晚上,再挺一会,晚上一会就到了,一眨眼就晚上,一眨眼就明天,很容易的,莫莫,你再尝试一下。”
那天晚上两家人在一起吃饭,没有同学朋友,只有新人的家属,花逸的爸妈,红茶和何念西,花斐君和莫尧,勉勉强强凑了一桌。
花逸的爸妈今天就住在酒店,明天一早红茶会送他们回去,红茶也喝的不少,何念西倒是还好,酒店的代驾把他们送走。莫尧扶着花斐君在外面醒了醒酒,酒店的保安帮他们站在路边截出租车,花斐君对着天空长长呼出了口气,他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身后的一双璧人,他已经强迫着自己看了一整天,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的难受。
“所以呢,”花逸走到莫尧身边,拉起他的手腕,把手表戴在了莫尧的手腕上,“这表就给你男朋友吧,一天天对你唯命是从的也挺不容易,是不是,莫尧?”
他的这个举动的吓得莫尧差点当场跪下,跟着冲出去抓他,花逸也跟着冲上去,他是健康人,莫尧这种病号的步伐和反应是不能和他比的,开在最前面的私家车及时刹车,花斐君被突然响起来的鸣笛吓了一跳,如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看着霓虹车潮,方寸大乱。
莫尧爸妈就在屋里的椅子上,一声不发的抹着眼泪,原城站在墙角也揉了揉眼眶,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莫尧的时候,莫尧捧着个快递的箱子头不抬的往女乃茶店跑,一脸的阳光朝气,笑起来像夏日的风,转眼之间,就已经是此刻的弥留之际。
莫尧费力的抬起手,花斐君抬起他的手,帮着他放在苹果上,然后拿出金黄色的拉花,三下两下在收口处缠好,翻过莫尧的掌心,把苹果放在他手上,连着他的手指一起握住了包装漂亮的苹果,“莫莫,你看,我这个技能还没退化,要是以后女乃茶店开不下去了,咱们俩就去找个地方卖苹果吧,卖这种带包装的,咱们可以再开一家店,叫莫莫的花店,然后这个花店卖咱们俩一起包装的苹果,快说媳妇儿你这个主意太棒了。”
“你穿白衬衫比我好看。”他慢慢的往楼梯上走,擦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说。
“莫莫,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莫莫,你看,这是原城送的,上面写的字你看得见吗?祝君子生日快乐,与莫莫百年好合,你看他多傻,这蛋糕上全是字了,都快没地方了。”他说着插上蜡烛,一根一根点燃,笑着看莫尧,“莫莫,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吗?”
花逸转身,“花斐君,你不祝我新婚快乐吗?”
马路对面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边往公交车站跑边回头喊着:“小叔!快一点!公车来啦!最后一班啦!”
圣诞节啊……
“我在想,我和鸡,哪个更重要。”
莫尧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在他没有病的时候还是个修身款,现在就像肥大的风筝布,宽大的诡异,他被武装的只漏俩眼珠在外面滴溜溜的转,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轻轻搂着花斐君的腰,靠在他的身上,一分一秒也不舍得眨眼,想多看看这个熟悉的街道。
花逸很快回复:行,等你死那天我一准儿把他接手了。
莫尧看看手表,又看看花逸,轻声说,“这是我买给你的,不是花斐君买给你的,你可以收着。”
花逸这个拥抱,就像炸碉堡的炸药,顷刻之间将他日益积累的防备城墙炸成了废墟,一地狼藉后飞灰湮灭。
在花斐君的心里一直有一座城。
“宝贝儿。”
“不用接,就在楼下的房间,和她那些朋友聊天呢,房子什么时候能住?”
自梨花寨回来之后,莫尧的健康状况愈发下降,他心里明白着,现在他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再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他彻底回到从前。他的父母又搬到了大学城这边,每天晚上他会和花斐君去父母那里吃饭,偶尔也睡在那边,就连每天嘴比鸟都勤快的母亲也常常安静的一整天不说话,他终于看清,这次可能不行了。
“那你睡吗?明早还起来和我聊天吗?”
“是不是累了,莫莫?”
原城的速度相当快,有车有款办事就是有效率,他和莫尧爸把买回来的圣诞老人的贴画站在门上窗上,在照片白板的两边也贴了两个笑盈盈的圣诞笑脸,还吹了一大推气球粘在房间的四个顶角上,莫尧妈拎着个锅铲进来,比划道:“原城买了几块牛排,我也不会做啊,我给切条了一会炒青椒吧。”
花逸的拥抱很霸道,不容反抗,他死死的搂着花斐君甚至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给他留。
他在走廊的安全通道里倚着栏杆站着,模出一盒烟,递给花斐君一支,自己叼上一支,对上花斐君疑惑的神情,讥讽的一笑,“怎么,在纳闷我怎么会抽烟了是吗?”
“嗯。”他轻声应着。
花斐君觉得很不舒服,在有花逸和何念西的这个狭小空间里令他呼吸难过,可是他又没什么理由出去,就连洗手间都在房间里,所以只能尴尬的坐在花斐海的身边,倒是何念西自己先离开。
早晨的时候,花逸给花斐君打了一个电话,当时花斐君正趴在莫尧的枕边轻轻睡着,只要莫尧轻轻一动他就能马上醒过来,所以电话响的时候还吓了他一跳,他紧忙接了起来,怕吵醒了莫尧,不过花逸不是来说生日快乐的,只是问花斐君现在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花逸低下头,扯着嘴角笑了笑,花斐君的眼神令他心里一阵泛酸,他打开表盒,目不转睛的盯着手表片刻,撩起自己的西服袖口,手腕上带着与花斐君手里同款的浪琴手表,“红茶送的结婚礼物,和你的一样,看来这个款式正流行啊,其实你不用送我手表的,你不是说给我买房子吗?”
莫尧也伸出一只手,在手心接住雪花,看着它即刻融化,在他单薄的手心里变成一个个小水珠。
莫尧微微扬起嘴角,“不怕死,就是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爸妈,我还没做过什么孝顺的事儿呢。”
花斐君和莫尧的爸妈商量了一下,也找医生商量过,给莫尧办理了出院手续,原城开车来把他们接到女乃茶店。
他找了一个洗手间洗了把脸,整理好情绪回到房间。
莫尧早上醒来的时候,花斐君还在睡着,他在床头模出自己的手机,给花逸发了个信息:如果我不在了,你稍微照顾一下你叔。
莫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再一次坚持道:“我想吃蛋糕,媳妇儿。”
而从花逸嫌弃他的那一天开始,他便开始在这条线上堆砌砖石,把一条线变成了一面墙,每每他想花逸,想跨出这个圈去找花逸的时候,就会先撞在这面墙上,一次又一次,直到焦头烂额,于是他病态的暗示自己,城墙里的世界也很美好,芳草连天,阳光普照,碧波浩荡。于是他转身投进另一个人的怀抱,由病态到BT的去相信,他很幸福,他过的很好,他已经再也不向往城墙外的世界。
花逸往下走了几个台阶,站到花斐君的正对面,弹掉手里的烟头,双手插进口袋,扬着嘴角微笑,“我穿西服怎么样?”
“我们回家吧。”他不想死在惨白一片的医院里,在他住院的期间,这个病房里已经被盖上白布走了两个人,那种恐惧是任何惊心动魄都给予不了的。
莫尧妈出去继续做饭,花斐君凑到莫尧眼前,笑米米的看着他,“你看咱妈多有才,牛排炖萝卜。”
花斐君抽出两张包装纸,一张绿色一张黄色,交错着放开,把苹果放在中间,将包装纸收拢,“莫莫,帮我抓一下。”
花斐君帮他擦掉嘴角的女乃油,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轻轻抱住他,“吃饱了吗?”
“累了也不说,明天再带你来就好了,非得摔下来,不疼吗?”花斐君弹掉他身上的雪花,声音轻缓的责怪。
花斐君垂在手掌渐渐的覆在花逸的背上,轻颤的睫毛微微闭合,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我知道,我祝你……”
“当我小孩儿呢,我真想回梨花寨看看,还想回女乃茶店看看,你再骑车带我溜一圈吧,可以以后连坐都坐不住了,趁现在还能坐……”
花斐君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莫莫,你再忍一忍好不好,就当为了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吗?我就剩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
花逸突然拉开两人的距离,阻止了他没未说完的话,他眼眶微微发红,面无表情的看着满眼悲痛的花斐君,双手捧上他的脸,用指月复帮他擦掉眼泪,四目相对光阴流转,他们上一次这么好好看着对方的时间,大概在多久以前,没人记得了,他把花斐君的头压至眼前,轻轻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我听到了。”
“大一就会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就像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一样。”他拿出火机点着自己的烟,然后扔给了花斐君,吐了一个烟圈,玩味的看着他,“你很早就知道何念西是我二叔了,对吗?”
“噢,”花斐君突然想起来,确实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新婚快乐,他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拍拍裤子站起来,走到花逸身边,想一个真正的叔叔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告诉他,结了婚就不是小孩儿了,有家庭有责任了,将来好好过日子,可是他突然想起来,花逸不喜欢自己碰触他,伸出去的手半路停在空中,剩下的只有笑容,这种笑容很真诚,真诚的像一个信徒,不带任何无奈苦涩和敷衍,他是真心希望花逸幸福,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花逸幸福,“祝你新婚快乐,幸福美满……”
花逸正在睡觉,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来看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心想莫尧该不是也要结婚了或者干嘛去吧,他反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嗯,就是。所以要么你别死,要么你前脚死,我后脚就跟去,把他们俩一扔,爱谁养活谁养活去。”他抓起莫尧的手指,放在齿间轻轻错咬。
花斐君笑笑,“当然有,你想吃吗?”
莫尧站久了有些累,厚着脸皮蹭到花斐海的身后躺下,“花叔,给我躺会啊,昨晚没睡好,困的要命。”
在他14岁那年开始觉得自己是喜欢花逸之时,只是在原地画了个圈,告诉自己,他是圈里的人,花逸是圈外的人,花逸对于他就像一个只能看能想却不能模不能抱的人,其实他们中间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线,可是这条线就叫做禁忌,想要跨过等同于玩火自焚,后果必将是葬身火海,就算他敢死,他也不会拉着花逸一起去死。
花斐君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随即慢慢放松。他发现,原来自己兜兜转转,最渴望的还是他最初渴望的那个拥抱。
花逸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对花斐君勾了勾手指,花斐君低着头跟了出去。
花斐君用手指点着他的嘴角,“行,我就喜欢二百五。”
原城站在椅子上正往墙角粘气球,回头来了一句,“是挺有才,幸好我没买蜗牛回来,不然阿姨再拿洋葱给咱抄一盘,蜗牛都得上火。”
子让自藏。“莫莫,你怕死吗?”花斐君问。
巴掌大的蛋糕,莫尧一口没剩,他已经近一个月没吃吃过这么多东西了,花斐君一直喂,他就一直吃,知道小盘子里的蛋糕见了底。
花斐君紧紧抓着莫尧的衣角,声音怯怯,“莫莫,我想回家。”
可这就像断了翅的小鸟,知道自己无法飞上蓝天后,开始假装自己是只鸡。
莫尧微微侧过他,用视线隔着空气一寸一寸描绘着他的脸庞,轻声道:“宝贝儿……”
花斐君每骑一圈,都会微微减慢速度,侧过头问莫尧累不累。而莫尧则一直咬牙挺着,说不累,还能再来一圈。就这样一圈一圈之后,他身体一软,直接从后座上掉了下去,躺在雪地上隔着厚重的围巾对着天空呼出白气。
花斐君坐了起来,笑着说,“妈,你要炒青椒就切细点,要是切成块的话就当牛腩做吧,用萝卜煲一下,更省事儿。”
莫尧的视线模糊起来,他的呼吸也开始慢慢的短促,他的声音微弱到需要花斐君贴着他去倾听,“媳妇儿,要是有下辈子,你就先爱上我,就算是亲人,我也愿意背弃世俗,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不伤你的心……”
莫尧乐了,声音有气无力,他说话的语速慢了很多,好像说话这种事也会浪费他不少力气,“突发状况啊,会不会突发一下,我就好了呢?”
原城下车走过来,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让花斐君把后门打开,把人放了进去,“在车里歇歇吧,带你回梨花寨。”
“喜欢。”
“年年给我过吗?”
“不是我,我没事……”
花斐君跳下床,从冰箱里拿出生日蛋糕,搬来一把椅子放了上去。原城在莫尧的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他稍微坐起来一些,可以清楚的看着花斐君所做的一切。
原城把莫尧爸妈安排到莫尧的床边,和花斐君一起蹲在莫尧的面前,“莫尧,咱给君子唱歌吧。”
和所有明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一样,他贪恋这世界上的每一口空气,每一处风景,哪怕是落雪在窗台被风卷起,也值得他在梦里回味,他更加贪恋家人的温暖,还有花斐君的爱情。
花斐君平淡的就像在看自己真正的侄子举行婚礼一样,无意间视线扫到何念西时,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何念西礼貌的微微一笑,而花斐君只给了他淡淡的一瞥,没有给对方一分一毫笑容。
“我准备改口钱了,在家我都算好了的。”
花斐君笑笑,他早就已经不再穿纯白的衬衫了。
圣诞节越来越近,他的状态也越来越差,睡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醒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没力气说话,最后连东西都不怎么吃,只能靠每天上门来的医生给他打针维持最后的生命。
你愿意吗我愿意吗这类废话虽然意义不大,不愿意谁会站在这里,可是过程还是要走的,就比如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穿婚纱不能穿睡衣。
“你不叫一会我找大夫给你扎针。”
莫尧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到圣诞节了,虽然他这个样子不可能再起来给他庆祝,但是至少能陪陪他,现在对于他们来说,能陪伴也是好的。
“嗯?”花斐君微笑着抬头,正在给他修着指甲的手停了下来。
花斐君跟莫尧爸交代了几句,跟着钻进车后座,让莫尧枕在他的腿上,蜷在座位里睡了一会。
莫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是他儿时成长的地方,每个砖块上,每条树枝下,都有他的回忆,他听到原城的玩笑,突然笑了笑,“女乃茶店不能赔给你,把我媳妇儿赔给你吧。”
莫尧回复:哪也不去,我是说将来万一有不可抗力的因素,比如死亡什么的。
当长久活下去成为一种奢望,那么此刻短暂的幸福,亦能令人满足。
“不对,你的逻辑有问题,我不要它不是因为谁送的,而是我已经有了另一块手表,我总不能带两块表,左顾右盼的显得不专一,你要非送我点东西就包个小红包就行了,多少我都不挑的,不过话说回来,花斐君不给你饭吃吗?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都快跟墙皮一样了。”
“君子!”莫尧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花逸身边拉过来,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别怕了,喝多乱认人,花逸不是在这呢吗?你抬头看看?”
花斐君没回答,默不作声的望着他。
“得了吧你,你自己好好留着你媳妇儿啊,我享受不了,你倒是挺会安排的,想着套我点钱帮你媳妇扩店呢吧。”原城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笑。
花斐君拿着红彤彤的苹果,盘着腿坐在莫尧的身边,莫尧眼里无限的温柔被他尽收眼底,他身体在变化,命运在变化,可是他看自己的这种温柔深情,很多年都不曾波澜过。
花逸离开了,只剩花斐君一个人倚着冰凉的墙壁,他用手指轻轻碰触着花逸吻过的地方,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昏暗角落无声而放肆的大哭起来,整个人因为哭泣而不停的颤抖,倚着墙的身体慢慢滑坐在地面。
花斐君搂着莫尧的手臂收的紧了些,模着无名指上的指环,轻声说,“莫莫,我只给你一个人当媳妇儿,你别想把我送人。”
女乃茶店贴着照片的白板被原城送了回来,钉在莫尧卧室里那张大床的对面墙上。他手上的指环已经空荡荡的乱转,要不是手指关节的骨头还卡在那里,早就丢了。
花斐君抬起头,直直的望着他的笑容,好像要烙印进眼睛里一样,“很好看……”
而花斐君也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有迈出个这个门,女乃茶店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原城,自己白天黑夜寸步不离的守着莫尧。他的药量翻了一倍,可是还是会有随时会崩溃的错觉,可他不敢崩溃,他现在没有崩溃的权利,他是莫尧最后的精神支撑,一旦他倒下,可能莫尧就再也提不起那口气了,事到如今,再也没有奇迹可言,所有人都知道,莫尧是真的要离开了。
天空飘着鹅绒一样的雪花,很缓慢,却铺天盖地,身边经过的女孩子伸出手掌接住雪花,轻叹道,这雪下的真漂亮。
整个晚上莫尧都忽睡忽醒,一直不踏实,每次醒过来都侧头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直到还差一刻钟十二点,他就一直硬撑着不睡,花斐君一直搂着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
他伏在花逸的肩膀上,要他亲口说出祝福花逸的话很简单,只要把自己的心活剐了就好了。
“花斐君,我要结婚了……”花逸轻声呢喃着。
花斐君兀自打断他,“那我现在没时间。”
“你答应过的,说话算话吗?”
“那你今天知道了,心情怎么样,你和同父异母的哥哥,有过一段镜花水月的感觉,嗯?”
“那也要喜庆,你是娶儿媳妇过门。”说完就转头蹲在花逸妈的面前,笑着拿出两个红色的首饰盒,是一对玉镯子,“我买了两只玉镯子,这只给你带,来我帮你带上。”他拿出碧绿色的玉镯套在大嫂的手上。
十二点一到,莫尧轻轻捏捏花斐君的手,“宝贝儿,生日快乐。”
花斐君把首饰盒往她手里一放,替她整理了掉在耳边的碎发,就像普通人家温情孝顺的儿子,“两码事儿,咱们家没有什么体面的东西能拿得出手,绿茶是个好姑娘,没有嫌弃咱们家,算点心意吧,还有,”他突然站了起来,他拿出那块浪琴,走到花逸身边,眼含雾气的笑起来,“这是给你的,不知道该买什么好,给你买了块表。”
莫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窗帘被拉开,冬日清冷的阳光照进温暖的室内,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笑米米的看着花斐君,“媳妇儿,今天有蛋糕吃吗?”
花斐君猛的看过去,着了魔一样的喊道:“花逸……花逸!等等我!”他一把甩开扶着他的莫尧,向马路对面冲过去。前方的绿的刚刚亮起,车流飞快的驶过来,他像看不见一样就这样横冲过去。
花斐君的失常好像紧紧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插曲,第二天他一早醒来,甚至在莫尧问他为什么连车也不看就冲到大马路上的时候,表现出一脸茫然,那表情里分明就写着:咱俩不是你有毛病就是我有毛病,我为什么要冲到大马路上。
原城起了个头,轻轻唱着,莫尧跟着低声的唱着,与其说唱,不如说那是在喃喃呓语,可他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用最后的深情看着花斐君。
他还是常常微笑,只要花斐君看他,他便永远是嘴上挂着微笑,他手背上的骨头已经根根分明,手腕上仅仅是包着一层薄薄的肉皮,他从不撩起自己的袖口,怕家人看了心疼,可是谁都不瞎,曾经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躺在病床上,用被子一盖,甚至没有多高的起伏,脸颊也深深凹了下去,光溜溜的脑袋在总是带着一顶红色毛线帽子,上面是一排圣诞老人的图案,这帽子是花斐君买的,他是圣诞节出生的,他说,莫莫,今年你就得带着这顶帽子给我过生日了。
花斐君知道这趟自行车之旅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莫尧摔下去,因为莫尧舍不得让自己停下来。他扔下自行车,蹲到他身边,把他扶起来,让他倚着自己的身体休息,远处一直站在女乃茶店门口眺望的莫尧爸一路小跑过来,原城把车开到他摔倒的这个路边接他上车。
“哎呀,穿什么不一样,他娶媳妇儿又不是我娶媳妇儿。”
而且现在,花逸生活的很好,除了上课就是安心陪着绿茶待产,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他干嘛要去给人家填这个堵。
这次换了花逸打断他的话,“我也没时间!绿茶听说你今天过生日,要去给你送礼物,在小区门口摔了一跤,现在在产房里,孩子要提前生了。”
莫尧闭着眼睛微笑,听着家里人忙里忙外,花斐君在他耳边轻柔的和自己讲着话,就像自己曾经那样,在他不想讲话的时候默默的像一个单口相声演员,天南地北的乱扯着。
开始下一场雪的时候,莫尧彻底倒下,每日只能躺在医院,最精神的时候也不过是能坐在病床上,看看窗外的风景,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化疗带来的痛苦,说白了,他在等死。
他吻住莫尧的睫毛,柔声说道:“莫莫,再忍一忍吧,我不想等下辈子,我想和你过这辈子,这辈子就在一起,行不行?”
莫尧轻轻闭上了眼睛,不甘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宝贝儿,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呢……”
“嗯,我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