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一个人,她说她知道,但是她不肯告诉我。”她找过乌丝,乌丝说,冰溶已死,禺疆的阿妈是谁,已经不重要,神女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当上单于,如何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
“她不肯告诉你,就无人知道了。”立月兑的声音平静如水。
“单于也不知道?”她诧异地问,他知道她说的是乌丝?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十五岁,很美,很美。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溶溶的情景。那是溶溶嫁给阿爸的次日,我骑着一匹小马去月亮湖,阿爸新娶的阏氏站在湖边,站在随风摇曳的芦苇丛中,很孤单。当时溶溶穿着粉色衫裙,像是天上的仙女,很真实,又很很梦幻。我只看见她的侧脸,长发遮着她的脸,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哭得很伤心……媲”
立月兑突然说起当年他与冰溶相遇的情景,杨女圭女圭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说。
他陷入了回忆,眼中流转着柔情,“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我明明知道溶溶是阿爸的阏氏,但我被溶溶吸引了,无法克制地喜欢她。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很难过,我想让她开心、快乐,但是我做不到……那年,我才七岁,但是我对天神和祖先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娶溶溶,保护她,爱惜她,让她快乐,让她成为草原最幸福的女人。”
停了须臾,他继续道:“第二年冬季,溶溶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溶溶不喜欢禺疆,甚至很讨厌他,对他不管不问,只让婢女照顾禺疆弟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溶溶不喜欢禺疆弟弟,不过,我很喜欢禺疆弟弟。他长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嘴巴,重要的是,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教他骑马射箭,把我会的都教给他。”
所谓爱屋及乌,当如是,立月兑喜欢冰溶,冰溶生养的孩子,他自然喜欢丫。
可以说,没有立月兑,也就没有禺疆。
禺疆,对这个哥哥的感情也很深厚。
这么说来,他真的不知道禺疆的阿妈是谁?
杨女圭女圭思忖着,如果禺疆是老单于的儿子,那么,除了冰溶,老单于应该还有其他阏氏。
她问:“除了冰溶,当时老单于还有别的阏氏吗?”
立月兑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我七岁以后,阿爸只娶了溶溶一个阏氏。”
“那当时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
“没什么奇怪的事……哦,我想起来了,溶溶有一个妹妹。有一日,溶溶的妹妹来看望姐姐,还住了好一阵子。溶溶的妹妹好像……叫做冰妍,姐妹俩长得不像,不过冰妍天真烂漫,挺招人喜欢的。
杨女圭女圭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冰妍在挛鞮氏部落住了好一阵子,老单于应该经常与冰妍接触,那么老单于和冰妍之间会不会发生一些故事?老单于会不会看上小姨子……
两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轻拭去,“冰妍住了多久?她和老单于有没有发生什么?”
“冰妍住了大半年就回家了,从此再没来过,我记得她和阿爸没发生什么。”立月兑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你不会以为禺疆弟弟的阿妈是冰研?”
“三十年前的事,我们很难知道,也不好查了。罢了,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无济于事,有时候,知道真相不如不知道。”
立月兑点点头,“你说得对,真相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帮他,有你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了。”
她觉得他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你不必担心……”
他望向远处,眸色悠远,“溶溶不在了,我生无可恋,只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清静日子。”
杨女圭女圭不知说什么才好,静静地陪着他,望着那一帘帘的雪幕,望着飘飞的白雪。
立月兑收回目光,侧首看她。
她的确很美,面容姣好,神凝秋水,清滟月兑俗,美得令人惊叹。
冰溶美艳妩媚,禺疆弟弟的阏氏则是另一种美,清纯而又娇媚。
可是,冰溶已经不在了,他感觉生命中最美好的已经离他远去,他只剩下空壳,了无生趣。
“我不适合当单于,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说怎么处置,我就吩咐怎么处置。溶溶对我很好,但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过,能够娶她,能够与她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心满意足。”
“原来如此。”杨女圭女圭明白了,冰溶是一个权欲之心颇重的女子,征服了立月兑,也就得到了权势。
“天寒地冻的,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还是回帐吧。”立月兑微微一笑。
话落,他转身离开。
落雪潇潇,他的背影慢慢被漫天的雪色吞没,孤单,萧索,荒凉。
————
回帐途中,杨女圭女圭看见一男一女朝自己走过来。
爱宁儿和丘林野,两人正在吵架。
她立即躲在一顶毡帐旁,凝神细听。
爱宁儿猛地站住,掐着腰,俏脸布满了怒气,“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丘林野赔笑道:“爱宁儿,我做错了什么?你是怪我这么久不来找你吗?”
“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来呢。”她冷哼一声,微抬下颌,斜瞪着他,“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找我了。”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喜欢我的。”他着急道,胸口剧烈地起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爱宁儿气得跺脚,怒吼,“反正以后你不要再缠着我!”
她穿着女敕粉色的裘装,衣领上雪白的狐毛洁白无瑕,衬得俏脸更加红润。
他痴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她,可是,她的眼中已没有他的半点影子,而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等你自己说出来罢了。”雪花落满双肩,丘林野深情的目光立时变得森厉,“你喜欢你的叔叔,但是,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嫁给他,他是你的叔叔。”
“他不是我叔叔,也不是我哥哥,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他?”爱宁儿立即反驳,“就算我不能不嫁给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丘林野被她激怒了,恶狠狠道:“我一定要娶你,你就等着吧。”
话落,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爱宁儿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风雪中。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想干什么,她管不着,也懒得理会。
爱宁儿走后,杨女圭女圭走回寝帐,想着丘林野的话。
他一定要娶爱宁儿,会怎么做?
爱宁儿太过任性,根本没有想过后果。
那次,爱宁儿听从她的建议,***叔叔,结果被赶出去,事后,爱宁儿来兴师问罪。
杨女圭女圭问了事情的经过,解释道:“我没有叫你月兑衣服,你自己月兑的,不能怨我。单于不喜欢太热情的姑娘,你这样做,单于当然把你赶出去了。”
爱宁儿没有再追究此事,杨女圭女圭也觉得这么戏弄她太卑鄙,做得太过火了。
有时候,她疑惑,爱宁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看似精明,却也单纯天真;看似傻得很好糊弄,却也没那么笨;看似骄横任性,对于心中所爱,却大胆追求,勇气可嘉。
寒风渐紧,孤鸦盘旋着渐渐远去,叫声惨厉。
千里飞雪,天地一色,雪色茫茫。
————
一场洋洋洒洒的飞雪送来了冬季,接连三四日,雪花漫天飞舞,覆盖了广袤的草原,昔日辽阔的碧绿草地,变成一望无垠的苍茫雪原。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旷,寂寥,铅灰色的云层,集结在天空,天色阴沉。
挛鞮氏部落一百余里之外,漫无边际的风雪中,数十骑风驰电掣地飞驰着,声势浩荡,雪尘飞扬。
苍鹰低旋,黄犬紧跟在后,奔向前方那一片山林。
山林地处阴山山脉的北麓支脉,绵延百里,是珍禽异兽良好的栖息地。
一阵狂奔之后,数十骑在山林边缘驻马,众人豪气纵横,感到一阵久违的快意。
伦格尔头戴一顶棕色毡帽,激动道:“这几日憋在帐里,闷都闷死了,今日出来透透气,舒展舒展筋骨,大伙儿把眼睛放亮一点,多打几只猎物,晚上喝个痛快。”
近空盘旋着一只孤隼,双翅低垂,可见它已经多日寻不到猎物而饿得慌。
一人兴奋道:“看,有一只孤隼。”
伦格尔哈哈大笑,从容不迫地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支利箭,拉弓搭箭,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弓箭,转头看向单于,“单于,你来。”
立月兑微微一笑,拉弓扣弦,利箭飞射出去,破开风雪,朝天飞冲,正中孤隼。
孤隼惨叫一声,跌落在雪地上。
冷寂的雪原响起狂热的叫好声。
立月兑身穿白斑虎皮大裘,头戴白狐皮锦帽,华贵威风。他温祥地笑,“兄弟们,今日比试一下,猎物最多者,有赏。”
骑兵们策马扬鞭,呼啦啦地飞驰而去,争先恐后地驰入山林。
禺疆催马扬鞭,“烈火”四蹄如飞,奔驰在前。
他头戴貂毛锦帽,身穿月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风,冷峻的脸膛紧紧绷着,眸中似乎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身后的十骑护卫,洛桑,麦圣,塞南……
寒漠部落的五千铁骑,就是塞南率领的,待命于挛鞮氏部落以北五百里,当日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五十里处,整装待发,只要狼烟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洛桑总觉得今日的单于禺疆与往日不太一样,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近来一月,伦格尔处理部落的日常琐事,禺疆悠闲得紧,射箭打猎,笑容满面,今日他却没有什么笑容,反而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禺疆一抖缰绳,狂奔而去,十骑护卫紧紧跟上。
这片山林重山叠嶂,绵延百里。春夏时节,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林木茂密高葱郁,溪流、山涧潺潺流动,环境清幽。不过,现在是冬季,枝丫上的雪球玲珑可爱,骏马飞掠而过,震得雪球簌簌飘落,杏花漫天似的美丽烂漫。
一只只麋鹿、野猪在山坡、密林中慌不择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与可怜的野兔冲撞在一起,四下逃窜,山鸡、野雉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数十骑精于弓马骑射,收获良多。
虎、豹、黑熊被追得晕头转向,嗷嗷地乱叫,张开血盆大口向围猎的骑兵扑来。
人与动物的格斗由此展开,山林间回响着猛兽的吼叫声、哀号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立月兑和两个护卫围猎一头凶光毕现的豹子,豹子已经受伤,鲜血直流,却仍然凶猛,骑兵们且战且退。金光闪闪的豹毛激起了捕猎者的征服欲,立月兑一扫丧妻的萧索与颓废,面泛红潮,眉宇间英气勃勃。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立月兑挥退两个护卫,摩拳擦掌,准备捕猎这头只剩半条命的金色豹子。
两个护卫依言退开,不担心豹子会伤害到单于,他们相信单于的勇猛。
立月兑大喝一声,手执宝刀猛扑上去,与豹子斗在一起。
不远处,隐藏着一双阴鸷的黑眸。
这双眼睛交织着复杂的光色,杀气涌动,冷酷的戾气,悲切的痛楚。
隔着重重林木、层层枝丫,这双眼睛望着立月兑与金豹搏斗的一幕。
坐在骏马上,稳如山岳,他弯弓搭箭,弓如圆月,力贯双臂。
箭镞对准立月兑,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他的心,冷如冰雪,冷得麻木。
利箭乘风破雪地飞射出去,穿过无数枝桠,掠起枝头上残留的雪粒。
正中豹子的脑袋。
金豹一僵,随即缓缓地扑倒在地。
立月兑与金豹斗得正酣,没想到暗处有冷箭。他举眸四望,疑惑地寻找着射冷箭的人。
极短的一瞬,射出一箭的人再次抽箭,弯弓扣弦,没有半分犹豫,射出第二箭。
利箭追风逐月地飞射,僵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发颤,他闭眼,清泪从眼角滑落。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你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你受欺负,如果我当了单于,一定也让你当单于。”
“谢谢你,弟弟,你的射术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硬弓不错吧,今日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女敕的话……回荡在耳畔,他的脸弥漫着浓浓的忧伤,泪水顺着鼻翼流下来。
“哥哥,对不起……”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
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重重雪幕外,箭镞没入立月兑的胸口。
他握着冷箭,趔趄了几下,摔倒在地,白狐皮锦帽掉落在地。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即上前扶着单于。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看着禺疆,禺疆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悲伤地望着立月兑中箭的一幕。
禺疆为什么这么做?
射杀哥哥,需要多少勇气!
禺疆想当选挛鞮氏部落单于,立月兑必须死,必须死!
可是,何必射杀亲哥哥?
————
几十个骑兵围着倒地的立月兑,不知如何是好。
伦格尔小眼紧眯,看着沉步走来的禺疆,目光凛凛。
这绝非意外。
伦格尔目不转睛地看着禺疆,研判着他的表情。
禺疆很悲伤,却并不焦急。
伦格尔揣测,莫非是他射杀了单于?
禺疆略抬右臂,麦圣带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月兑,在众骑兵惊诧的目光中,策马绝尘而去。
塞南扬声道:“立月兑单于在和一只凶猛的豹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咬了头,吞入月复中,不幸身亡。诸位记住,立月兑单于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他狠厉的目光扫向众骑兵,骑兵终于明白那射杀立月兑的冷箭是谁发的,震惊地面面相觑。
塞南接着道:“今日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嘴巴,就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单于效命,否则,祸从口出,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说错了话而丧命。”
众骑兵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掩去了震惊,遵从禺疆的命令。
一个骑兵跨出三步,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我们效命的,不是单于,而是挛鞮氏部落的单于,是挛鞮氏部落的英雄。我们相信,禺疆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也将是我们的新单于。”
又一个骑兵慷慨道:“在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
众骑兵纷纷附和,响亮的声音传出山林,飘向更远的地方。
禺疆目光炯炯,沉声道:“好!诸位是挛鞮氏部落的勇士,只要表现出众,我会看得见,该赏就赏,该提拔就提拔。从今往后,诸位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明白吗?”
“明白!”骑兵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听闻震耳欲聋的应声,洛桑不免心生悲凉。
早就听闻胡人嗜血凶残,果然如此。
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杀很普遍,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在草原生存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胡人这种想法,当真残酷、可怕。
在北方的草原,英雄、强者受人尊崇、敬服、拥护,禺疆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胆敢在众骑兵面前射杀兄长。
立月兑在狩猎中意外身亡,部民并没有怀疑,次日,举行葬礼。
那具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寝帐,午时,葬礼正式开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悲伤的曲调与乐声回荡在寒凉的北风中,感染了所有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悲伤弥漫。
爱宁儿穿着丧服,站在寝帐前,似乎已经风化成雪人,全身僵硬,面无血色,周围的人和事,与她无关。
禺疆不让杨女圭女圭参加葬礼,她远远地望着爱宁儿,望着风雪中的葬礼,默默为死者祈祷。
想起那次谈话,想起立月兑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孤单,萧索,荒凉。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无常。
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清静日子。
冰溶不在了,对立月兑来说,死,也许并非灾难。
洛桑站在她身后,看见爱宁儿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生怜惜。
爱宁儿丧母,继而丧父,接连的打击,能否承受得住?如果她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会不会恨禺疆?假若公主知道立月兑是被兄弟射杀的,会如何看待禺疆?
突然,爱宁儿尖声叫道:“阿爸……”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寝帐,黑妹立即跟上。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狂欢中。
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尸体方才下葬。
草原上的墓地,向来踩得平整,野草长出来,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草原所掩埋、遗忘。
接下来的十日,积雪消融,阳光灿烂。
斑斓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头,面有愧色;一个容色苍白,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目光悠远。
“哥哥,伤口还没痊愈,歇几日再走吧。”禺疆止步,声音低沉,饱含歉疚。
“今日阳光这么好,上苍也为我送行。”立月兑抬首望着明媚而凉薄的阳光,咧唇笑起来,“弟弟,很早以前我就想着这一日,离开部落,到一片无人认识我的草地放羊。然而,我要陪着溶溶,因此……这十八年,我每日都想着带溶溶离开,可惜,她说,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离开。”
“哥哥后悔吗?”禺疆诚挚地问。
“不,我不后悔,我觉得我很幸运。”立月兑豪爽地笑。
“我也很幸运。”阳光映照,禺疆的黑眼流光溢彩。
“我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男人。你的阏氏是一个聪慧、能干的女子,会协助你成就大业。”立月兑拍拍他的肩,“对了,弟弟,那个无头尸体,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哥哥怪我吗?”禺疆不答反问。
其实,他知道哥哥不会怪他,但是,他就是想亲口听哥哥说。
立月兑举目遥望,天际处的阳光灿烂得几近透明,“应该说,我要谢你才对。假如一定要怪,就怪你不事先跟我说。”
禺疆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动容道:“哥哥……”
立月兑笑得豪迈,嘱咐道:“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更不能辜负阿爸和我的期望。我会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打听你的消息,关注你。如果你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我为你骄傲,为阿爸骄傲。”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
不日,新单于即位仪式在广场举行。
议事大帐前面,排开一长列的供桌,献上牛、马、羊三牲和各种瓜果,祈求天神和祖先保佑挛鞮氏部落和每家每户安康快乐,佑护挛鞮氏部落在新单于的带领下,草场富饶,牛羊成群。
在神巫们的击鼓奏乐中,禺疆头戴白狐皮绣金锦帽,身穿青色缎袍,腰系饰有獬豸的宝带,外罩白色大裘,足登牛皮战靴,华贵而隆重的衣袍,将他魁梧的身格、威武的气度和霸气的气势挥洒得淋漓尽致。
他威风凛凛地走到供桌前,面朝东方跪着,向天神和祖先虔诚地跪拜。
所有部民恭敬地祝贺、跪拜,挛鞮氏部落新一代的单于,诞生了。
禺疆遥望天际,心里默念:禺疆成为挛鞮氏单于,从这一刻开始!请天神和祖先佑助!
唯一的遗憾是,他不能在这个即位仪式、这个激动的时刻,与深爱的女子分享。
他想在即位仪式上宣布:我的阏氏,就是杨深雪。
然而,他再三劝说,说得口干舌燥,她也不同意。
他问为什么,她只道,时机尚未成熟。
即位仪式结束后,禺疆对所有人宣布:伦格尔为左大将,统领三千骑兵;塞南为右大将,统领三千骑兵;麦圣为护卫队长,黑色陌为副队长,还提拔了一些千骑长、百骑长……而剩下的九千骑兵,禺疆亲自统领。
接下来是美酒佳肴的宴席,全民狂欢。
杨女圭女圭仍是护卫打扮,站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他。
霸气的他,隐隐闪现王者之气的他,亲近而又遥远的他……
她知道,因为她无意说的那些话,他正努力成为她所说的那种男子,一步步地实现,现在,他实现了第一个目标。
也许,他本来就是胸怀大志的草原英雄,并非因为她的激将才付诸行动、才竭力成为挛鞮氏部落单于。她只知道,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或者说,伤害过她、霸道而又温柔、深情如海的男子,已经成为她心之所系、时刻牵念的人。
新单于即位后次日,丘林氏部落单于丘林基泰抵达挛鞮氏部落,祝贺新单于登位。
禺疆在议事大帐接待他,摆了丰盛的酒席,乐声清扬,歌舞助兴。
一口硕大的银盘设在单于主座前方,木柴燃烧,跳跃的火光照在脸上,帐中每个人红光满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欢声笑语。
帐外寒风肆虐,帐内温暖如春。
杨女圭女圭站在禺疆身后,旁边是洛桑、麦圣,在座的还有伦格尔、塞南等人,余下的就是丘林氏部落的随行人员。她看见丘林野与他父亲坐在一起,无心歌舞,也无心吃喝,有点坐立不安,看看禺疆,又看看阿爸,几次示意阿爸,似乎有什么事。
丘林基泰大约四十岁,举止粗野豪放,看似没有什么心机。
他痛快地喝了一杯烈酒,对禺疆道:“禺疆兄弟,我丘林基泰是个爽快的人,就不废话了。今日来此,是替儿子求亲来了。”
杨女圭女圭惊讶,想起那日风雪中丘林野所说的话,原来,他要丘林基泰来求亲。
他应该知道爱宁儿的脾性,越是用强,爱宁儿越是反抗。
禺疆也是心惊,没有料到丘林基泰竟然是为儿子求亲。
很明显,求亲的对象是爱宁儿。
他挥退歌舞,温和一笑,故意问:“不知道丘林野兄弟看中我部落哪个姑娘?”
“野,你自己跟单于说。”丘林基泰笑道。
“尊敬的单于,我喜欢居次爱宁儿已经六年,我一定要娶她……我会爱护她、珍惜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会让她成为最幸福、最快了的女子,请单于应允我的请求。”丘林野站起身,激动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愿。
“原来是爱宁儿。”禺疆略略沉思,紧眉一笑,“我哥哥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我自会为爱宁儿择一良婿。”
“禺疆兄弟答应了?好,太好了……”丘林基泰哈哈大笑。
“别急,别急,虽说我是爱宁儿的叔叔,不过她……这么说吧,这婚事,总得她愿嫁才行。”禺疆面有难色,“伦格尔,你有何高见?”
“丘林野兄弟为人豪放,弓马骑射一流,也许再过几年就是丘林氏部落未来的单于。他看中居次,是爱宁儿的幸运。”伦格尔明白单于的意思,“居次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部落里也有很多英勇的男儿喜欢居次,非居次不娶……”
禺疆愁苦道:“丘林兄弟应该理解我的难处,哥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假如处理不好,部民们就会说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照顾好爱宁儿。”
二人一唱一喝,把丘林基泰唬得一愣一愣的。
丘林基泰是一个肠子一通到底的莽汉,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不耐烦道:“我替儿子求亲,究竟行不行,禺疆兄弟就给我一个说法,成,十日后就把婚礼办了;不成,我们立刻就走。”
禺疆也爽快道:“丘林兄弟是豪爽之人,好,我直言相告,这婚事,我得问问爱宁儿的意思。不过,我本人当然很愿意挛鞮氏和丘林氏结成亲家,我会尽力促成这桩婚事,请放心。”
丘林野知道,禺疆要问问爱宁儿的意思,那还有希望吗?
他就是知道爱宁儿不愿嫁给自己,才恳求阿爸上门求亲,只要禺疆赞同这桩婚事,爱宁儿反对也无用。他原以为禺疆是做大事的人,为了部落会应允这桩婚事,然而,禺疆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这下,他着急了,“阿爸……”
丘林基泰很清楚儿子的心思,只得道:“我知道,挛鞮氏部落有一万五千骑兵,远远超过我丘林氏部落一万骑兵。禺疆兄弟,我把话说在前头,立月兑已经死了,部落联盟的单于会重新推选。除了挛鞮氏部落,须卜氏部落和丘林氏部落,也是大部落,也有资格当选部落联盟单于。”
伦格尔笑眯眯道:“前两任部落联盟的单于都是我部落的单于,你的意思是,明年重新推选部落联盟单于,须卜氏部落或丘林氏部落,将会取代我挛鞮氏部落吗?”
杨女圭女圭明白了,丘林基泰为儿子求亲的筹码,是部落联盟单于的推选。
大大小小十个部落,如果有人蓄意搞鬼,禺疆想当选部落联盟单于,胜算不大。
“只要是英雄,都可以当部落联盟单于。如果居次答应嫁给我儿子,我保证,丘林氏部落一定支持禺疆当部落联盟单于。”丘林基泰信誓旦旦地说道。
“假若居次不愿嫁呢?”伦格尔直言不讳地问道。
“居次不愿嫁,就不要怪我与禺疆兄弟为敌。”丘林基泰恨恨道。
丘林野观察着禺疆的反应,希望他会迫于威胁,或者念于这个利好条件而答应他的求亲。
伦格尔笑起来,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禺疆安抚道:“丘林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慎重考虑。丘林兄弟大老远地来,应该在我部落多玩几日。毡帐已经为你们备好,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丘林兄弟,如何?”
“不可以!”
一声娇喝从帐外传来,众人纷纷看去,走进大帐的是身穿大红锦裘的爱宁儿。
乍见爱宁儿,丘林野激动得奔至她的面前,忘记了这是在议事大帐,忘记了众目睽睽。
她嫌恶地瞪着他,他握着她的手,兴奋道:“爱宁儿,你来了……”
丘林基泰摇头叹气,其他人也是怒其不争,被一个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叔叔面前,被别的男子握着手,爱宁儿又羞又窘又怒,脸腮红艳艳的,愤然地甩开他的手,怒斥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了?”
“爱宁儿,不可以这样。”禺疆叱喝,板着脸。
“叔叔,我不嫁丘林野,不嫁!”爱宁儿坚决道,咬牙切齿。
杨女圭女圭明白爱宁儿的心思,不喜欢的人执意娶她,喜欢的人却拒她于千里之外,当真讽刺。
虽然她与禺疆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按照匈奴外婚制的规矩,她不能嫁给他。
再者,名义上,禺疆是她的叔叔,在部民眼中,他们辈分有别,怎能结合?
前阵子,爱宁儿丧父,再次经受了失去至亲的悲痛,她闷在寝帐,不再“***扰”禺疆,直至昨日的即位仪式,她才展露欢颜。
从她今日表现看来,她仍然心仪禺疆,仍然执迷不悟,这可怎么办?
“居次,不久的将来,丘林野兄弟也许会成为丘林氏部落单于,嫁给他就是丘林氏部落最尊贵的阏氏,居次不会受任何委屈。”伦格尔劝道。
“要嫁你自己嫁,我绝不会嫁给他!”爱宁儿瞪着他,气得想剜出他的眼珠子。
“爱宁儿,不许胡闹!你先回帐。”禺疆喝道,不怒自威。
爱宁儿看得出来,叔叔有点生气了,再说下去也无用。
她站在丘林野面前,以愤恨的目光剜着他的眼睛,决绝道:“听清楚了,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话毕,她冲出大帐,头也不回。
丘林野呆呆地站着,被她毫无回旋余地的话震得呆呆的。
脸颊似有刀锋划过,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到,疼得喘不过气。
杨女圭女圭不由得赞叹,太帅了!太酷了!
爱宁儿竟然如此刚烈,敢做敢为,爱恨分明。
要说服爱宁儿嫁给丘林野,只怕比登天还难。
丘林基泰无功而返,能咽下这口气吗?
求亲这件事,不好解决。
禺疆摇头叹息,歉意地看着丘林基泰,无可奈何道:“爱宁儿被惯坏了,丘林野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我希望你再慎重地考虑,她不愿嫁,我只是她的叔叔,只怕不好强迫她……”
丘林野回神,面色坚决,“单于,不必考虑,我要娶爱宁儿,您一定要应允这桩婚事。”
即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禺疆兄弟,说实话,若非野太固执,非要娶居次,我一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居次貌美如花,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很多英勇的男儿想娶她,但她太任性、太骄横,未必是能干的女人。”丘林基泰愤愤道,气得脸膛发黑。
“我们老了,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懂。居次也有可爱之处,否则丘林野兄弟也不会非居次不娶。”伦格尔笑道。
“丘林兄弟,路上劳累,先去歇着吧,麦圣,带尊贵的客人去歇着。”禺疆吩咐道,对丘林野道,“放心,我会劝劝爱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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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真儿帮收拾好单于寝帐后,退出来,杨女圭女圭也跟着退出来。
走了两步,她还是回头——
禺疆靠在毡床上的厚被上,双目微闭,呼吸匀长,已经睡着了。
他太累了吧。
没有月兑*衣服月兑靴,没有盖被子,这样睡着会着凉的。
要不要叫醒他?或者帮他弄好?
算了,他会冻醒的。
这么想着,她决定不管他。可是,刚刚迈步,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去哪里?”其实,禺疆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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