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了想,道:“那不如你和青夜对换,他去带领妖族打仗,你来帮我施饭布菜,插手我的一切生活琐事。反正新近有关妖族欺压魔族、嚣张狂傲的风言风语也传得火热,本尊是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一下。”说着我走出了寝殿,去到外殿的树下,坐在秋千上。
弦衣跟了出来,纠正道:“妖族欺压的并非魔族,而是蛮荒里的嚣张魔众。妖族早已经是你的妖族,去打压魔众,你应该很开心。”
我眯着眼睛看向他,道:“我应该怎么个开心法。”
弦衣走到我身后,帮我晃着秋千,弯身在我耳边吐着温温的气息,道:“你我又不是不晓得莫铸的野心,等到莫铸引领的魔众独大了,到时事成之后他又会很难对付。现如今我帮你一点点对付了,我知道你满意得很。媲”
我侧过头去与他面对面,笑道:“如此下去,我岂不是又要开始担心待事成之后妖族独大而不好对付了。”
弦衣笑得明艳,双目溢着笑意闪闪发亮,道:“整个妖界包括我,不已经都是你的了么。但是你也不能忘记要讨好我,请问我现在可以索吻吗?丫”
我扭回了头,躲开他凑近的面皮,道:“最好的局面,就是你与莫铸势均力敌。”手扶着秋千上的纤绳,灵力催动着秋千月兑离了弦衣的手而自动往上晃了起来,“今日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么,不用去时刻盯紧莫铸?九重天那边,败到哪个地步了?”
弦衣轻轻笑了两声:“我就不能抽空来与你说说话解解乏?至于九重天败到哪个地步了,仙界火神很会调兵遣将,虽屡屡兵败却一直支撑不倒。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能以一敌千百;就连负伤的模样都那么英猛。”
我亦勾唇笑:“是么。真想亲眼见一见。”
弦衣两手截住秋千绳,固定了秋千,前胸贴着我的后背道:“尽管如此,但离攻打九重天的那一日,总不会太远。可今日,我又探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问:“什么消息。”
“莫要忘了,仙族还有新加入的一脉——鬼族。仙族一向看不上鬼族,可鬼族的数量却庞大得惊人。若不是无力招架,仙界火神也不会较真得让鬼族来保卫他九重天。若是仙族真连上了鬼族的话,恐我们会麻烦一些。”
(二)
我扬了扬眉梢,道:“鬼族的冥主死了那么久都没哪个仙族知晓、过问,眼下大难临头方才想起有鬼族这一茬儿,这到底是仙族的幸运呢还是鬼族的不幸?”
“冥主死了?”连弦衣显得有些诧异。
我道:“早再许久以前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当初父尊将杀冥主放在他进攻九重天的计划之内,一是为报当年冥主擒我之仇,二不就是为了应对今时今刻这样的局面吗。
弦衣唇畔噙着一抹兴味缭绕的笑,道:“三界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会知道?莫不就是你杀的?”
这时大白很合时宜地跑了出来,约模是在青夜那里吃饱喝足了,精神有几分恹恹,连它见了它平时的冤家弦衣也爱理不睬。只挪着虎步,到我脚边坐下,一会儿换一个姿势蜷缩,眯着眼睛打瞌睡。
弦衣欲去恶作剧地弹大白的额头,被我捉住了手阻止了去。他只愣了愣,随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便松开了手,手上使了两分力在他额上弹了一下,道:“会疼吗?”
弦衣的额一下就起了一道红红的印子。他如实道:“是有些疼。”
我道:“那你莫要总是欺负它。”
后来弦衣不再趁机动不动就弹大白的额头,任大白蜷缩在我脚边睡得香甜。我伸手去模它的头,它还无意识地鼻哼两下,仰了仰额头来蹭我的手。
我整个身体都在秋千上,曲着双腿,裙摆袭地。弦衣在我另一半秋千上坐了下来,静静地陪着我。面上始终挂着笑,眯着眼睛,似十分惬意。
树上的白色小花拂风飘落,落了一地的安宁。偶尔小花落在大白的耳朵上,大抵有些痒,它便抖动着双耳,将小花抖落。
我问弦衣:“你一直在这里,不会耽搁正事么?”
弦衣嗓音柔媚,撑着下颚看着我道:“我做了许多事,不还是只为了你这一件正事。”
我头靠着秋千绳,道:“我只需你为我做这一件事。到时妖界也仍还是妖界,你妖王也仍还是妖王,你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你这条命我都还给你。我为你重新考虑了一下报酬,我魔界与你妖界,永不为敌,永不交战。你以为如何?”
弦衣默了默,问:“那先前还剩下的一个吻,不作数了?”
我看向他,僵着嘴角道:“自然算数。”
弦衣笑得晃眼:“那我的魔尊大人重新为我增加了一样新的报酬,委实令人感动。”总觉得他的笑里,浸着淡淡的疏离和落寞。
半晌他又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命都给你,你都不稀罕不想要么?”
我道:“要不起。”
“你若要不起,我又何必想着将一切都给你。”
后来,我靠着绳子一直发愣,脑子一片空白的安静,什么都没想。等到大白睡醒了,呲嘴打呵欠了,我方才起身欲活动活动身体。
只是将将一动,侧眼我便看见坐在我旁边的弦衣,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身体靠着另一端的秋千绳。
他睡得很安稳,面上毫无防备地浮现出一丝疲惫。白皙的肌肤,覆盖着眼睑的浓黑的睫羽颤也未颤,红润的薄唇像个孩子一般嘟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连睡着了也是个妖精。
莫铸那边一直传来对弦衣的愤懑和不满,道是妖魔虽已联合,但弦衣和他妖族在魔界猖狂霸道,还以为自己当是主人,对魔族大不敬,如此,再无妖魔联合的必要。
大抵是限制莫铸得厉害了些,一边又要对付仙族,弦衣为此费了不少心神。我知道,他是在为我摒除日后的祸患。
我不由得道:“弦衣,不管你是否真心帮我,我都必不会真心待你。你与莫铸斗得越厉害,受益最大的那个就是我。说不定你也会是我日后的祸患。”
弦衣冷不防身体向我倒来,我猝不及防只得搂住他避免他直接倒向地面。我以为他没醒,不想半晌,他头枕着我的颈窝,口中喷洒着气息低低道:“是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你你不要,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与你永不为敌,妖魔永不交战。”
(三)小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说好黄泉碧落,我与你并肩,许你欢颜……”
半夜里,寝殿里沉闷得一丝空气都没有流动。床榻上的喃喃梦呓,火夕似自己被自己扰醒,忽然睁开双眼,疲乏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
手扶着额,他周身起了一层薄汗,寻不到神思。
将将……究竟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为什么心里头空荡荡得厉害,却隐隐作痛。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抹着绯艳嫁衣的绝美身影,回眸之际,顾盼流兮。
那是魔界公主罢,是终要被他所抹灭的存在。只是,她那样一个诡计多端、混入九重天勾结仙族的魔女,为什么总是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竟也会哭泣,竟也会扑进他怀里说着害怕他将她认作是别人。
不喜她哭泣……
魔尊亡在他剑下的那日,她哭成那般模样……自己的心缩紧成一团一阵一阵的绞痛。明明丹邺就架在她那纤细莹白的脖子上,可是她却好傻偏生要往他剑口上靠。肌肤被丹邺割破,她一点都不显得害怕。可是他突然怕得要命,险些连剑都握不稳,一直颤抖着……
她越往剑口上靠一点,丹邺便往外挪动一分……
他大可以就在那个时候,杀了她。杀了她,魔界散如沙。画潋说,可用她来将魔界阑休引上九重天,彻底一举击溃魔界。
画潋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一个莫大的台阶下。尽管不用引魔界阑休来九重天他不日也能击溃魔界。可这样一来,他就暂时可以不杀她。
她总是爱哭,却只对自己重要的人哭罢。面对四处仙族,她放声大笑,连面对他都在笑。
她说,此生再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火夕下了床榻,发丝些微凌乱。她再不会为他哭泣,是不是自己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呢……
火夕走出了寝殿,始终纠着眉。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个……迟早有一日,他是会亲手杀了她的。
夜柔得似水。园子里薄薄的风撩起火夕的长发,薄唇抿着,半底着凤目,看不出悲喜。整个人,却如往昔一样柔美。美得不可方物。
打开书房,拂袖燃起书房里的灯火。
那幅画,挂在卧榻那边的墙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画中之人,自从看了一眼就再不能忘记。
明明不能忘记……却似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凝着眉站在卧榻前看那画许久,直到身后有了轻微的动静。
火夕连头都没转一下,淡淡道:“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是画潋,身体正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道:“殿下不也是在这里么。”自成婚后,火夕从未进过她的房。甚至都不与她一个园子。但每每火夕在做什么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见火夕不再与她说话,她便又道,“殿下半夜来书房对着魔女的画像发愣,莫非是在想对策对付魔女?还是说殿下你……”画潋话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火夕总算侧身,不咸不淡的目光放在她身上,道:“还是什么。”
画潋面上浮现只有火夕才能见到的大方得体的笑,道:“还是说殿下又被这魔女给惑住了?”
火夕安沉着神色,静了片刻,不再去那画,而且抬手一捻,那画像便从墙上松月兑,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如人一般高的画像,末端垂落在了地上,却燃起了小火苗。火苗缓缓往上窜,将整幅画都吞噬。
红色的火光倒映在火夕的眼眸里,明明带着灼人的热度,可是却让人觉得有着不尽悲凉的意味。为何那火,似在焚烧着他的心。
画潋对此十分满意,施施然进了书房里来,在书架最里端捧出一只暗红色锦盒,递给了火夕,道:“这些对于殿下来说了无意义的东西,都一并烧了罢。”
火夕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沓宣纸,每一张都写着他的名字,有的歪曲有的工整,可是都很可爱。他挑眉道:“哪里来的。”
画潋道:“是妾帮殿下收拾书房的时候找到的,该是些没用的东西。”
火夕再看了那些宣纸几眼,随后将整只锦盒都扔进了火里,边道:“往后不要随意进出书房碰本君的东西。”
“妾知道了。”画潋恭敬地退出了书房。嘴角一直带着笑。
只是画潋前脚一出书房,火便熄灭了去。火夕垂着眼帘,方才被火烧掉的东西复又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将锦盒连带那幅画放回了书架最里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
食神青夜因与魔族有来往从而背叛仙族,被判逐出仙籍、剔出仙骨并遣散七魂六魄。然青夜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魔界的新魔尊前往九重天来救人。
青夜要在诛仙台被诛那日,是火夕先穿了与青夜一样的衣色被缚在诛仙台上。后来,魔尊总算是来了。一身黑色紧身束腰高领衣裙,捏决冻结漫漫黄沙和刚刚开启的六十四柄神锥,飞身向他而来,手臂抱上了他的腰……
也或许,他是有些被这魔女所迷惑了,竟有几分欢喜能被她抱着,听她轻声问自己有没有事。尽管,她口中喊的是青夜的名字。
都不知这是第几次他能够轻易地杀了她。他对她身边的阑休下了蚀心咒让阑休去杀她,可是真当阑休的剑刺进了她的后腰时,他又有些生气。气阑休不是很在意她么,为何会这么容易就被他的蚀心咒所左右。她的眼泪断了线,是为了那个叫阑休的男人,有没有分毫是为了他呢?
她为了那个阑休敢深夜独往焱采宫,还说她要嫁给阑休,甘愿为了阑休而屈于他身下。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女人……简直让人气愤……
(四)
风早已经静止了,秋千也不动了。弦衣靠着我歇了很久,一直没动静。
我抚了抚弦衣的发,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禁道:“差不多就醒了罢。”
弦衣忽而嗓音微哑,道:“还差得很远。”
我伸足去触碰脚边睡着的大白,道:“大白起来了,我们一起去打仗。”
大白哼了两声,睁开了虎眼。结果还不等弦衣主动睁开眼睛它便一口咬在了弦衣的大腿上,以它自己惯有的方式告诉弦衣,他该清醒了,我们要去打仗了。
弦衣这才苦大仇深地瞪起了眼睛,咬着牙一脚踢开了大白,似痛得有几分厉害道:“作死的死老虎!”
大白被甩出几丈远,约模是觉得愤懑,咕噜一爬起来就冲弦衣扑过来想再补上两口。
我腿挡在大白和弦衣中间,大白冲弦衣怒号了两下,这才作罢。我下了秋千,模了模大白的虎头,与弦衣道:“仙族几时赶往冥界?”
弦衣理了理衣裳,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道:“我的魔尊大人无须担心,还睡两个瞌睡都来得及。”
我便离开了树下,道:“这次你可以不用去,本尊亲自去。”
弦衣笑答道:“有好戏看,你说我去不去。”
后来临行前我去了一次关押画潋的地方,大抵画潋是少了说话的能力的缘故,比往常安静许多,不吼闹亦不叫骂。
玄铁笼子里的她独自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她脚边散落了好些颗玄铁珠子。身上亦有不少没有愈合的血窟窿,大抵是铁珠子还没抠得出来的缘故。
我俯视着画潋,道:“火神想要一个活着的仙妻,你说我们要不要带上她去与火神打个照面,看看火神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
画潋闻声缓缓地抬头,眼里步着血丝,嘴角凝着一抹恨意,只冷静地动了动口形:“你休想。”
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将她身上血窟窿里的玄铁珠子一颗一颗抠了出来,听着她咬牙忍痛闷哼,淡淡道:“休想什么,休想让你去和火神见一面么,你不是很想见他吗,怎么现在又不想了?还是说,休想让火神为你乱了分寸?”
画潋一心感受着痛楚,讥诮地挑唇笑着喘气动嘴:“曾经你与他山盟海誓情坚不移,到头来他对你做了什么呢。他又怎会为了我而失了分寸乱了大计。我要等着看,看他怎么一步步摧毁了你。”
我挑眉,将最后一只玄铁珠抠了出来,顺带在她衣裳上擦了擦带血的手指,道:“你看着也好,不过不是火神来摧毁本尊,而且本尊摧毁他,摧毁你们凤族,摧毁那高高在上的九重天。”
画潋只是笑:“他不可能会让你得逞的。”
我站了起来,牢笼四处开始结了一层冰,将牢笼变成一座冰牢,冰牢里渐渐灌起了水。我道:“你该是还不知道,仙魔大战仙界火神节节败退呢。很快,你便可以回去九重天了,但本尊才是主。”
水慢慢灌了上来,弦衣和大白很识实务地安静守在冰牢外。画潋拼命伸手来捉我的裙角,水中不断凝结起冰刀冰刺,划在她身上使得她被迫松了手。
冰牢里的水很快便将她彻底淹没,水变成了殷红色。
出了狱殿,我道:“这次让妖魔两族一起出动罢。”
弦衣褪去平日里不正不经的神色,道:“怎么个出动法?”
我看他一眼:“自然是一个不留。”
弦衣眯起了眼:“包括火神?”
“你以为妖魔两族之中有谁足以杀火神?你吗?”我道,“我要先一步去冥界,妖魔两族兵分两路。
宽敞肃穆的魔殿,我居于魔殿之首,下方站立的是魔界的猛将,以妖族弦衣和蛮荒莫铸为引领。
对于我魔族来说,有了妖族和蛮荒魔众这两支高调而对立的族类,我们只需低调地看着他们如何成事即可。尽管弦衣说整个妖族都是我的,可毕竟不真正完完全全是我的。
莫铸独眼,满脸疤痕,整个人不知比在蛮荒时精神了多少倍。约模是积累胸中数万年的怨气,在而今打得仙族屡屡溃退的过程中慢慢得到了纾解。然他这个人,也还是戾气太重,野心太大,心机太深。从他愿意抛开与我的旧仇、与我共同对付仙族就能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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