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怎样想,福临公主之势此时正如日中天。虽然尚未加封太子,但一句“代帝执掌后宫,一应事务俱可自专”已经是莫大的权利与认可,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花解语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圣旨的意义丫。
后宫之中,除了谨王怀王这种嫡系亲王,其它的文武百官是不许随意进入的,可是现在既然福临公主“一应事务俱可自专”,百官的名帖自然有如雪片般的飞了进来。
花解语仍旧拥有小妖或者小百姓的思想,从来不觉得见官是桩乐事,再加上自上次洛神园一战之后,正没日没夜的苦练心法,想着早一点控制身上的灵力……一见之下便头大如斗,等到问过陈公公,知道不见也可以之后,便乐的一律不见。
见了哪个跟不见哪个,都会是一个话题,但一律不见,人人都一样,反而彼此轻松。到了这种时候,百官的智慧终于体现了出来,于是很快,凤栖宫收到了一大堆荐书,荐人或者自荐,且荐书上,无一例外的附上了绘制精美的男子画像。
花解语不得不对帝王心术再次叹服,女皇把雪澈封了官,然后着他“仍居凤栖宫”,就等于跟百官说,福临公主大了,要娶亲了,当官的也可以嫁公主哦亲,正位虚悬哦亲……于是百官们迅速的心领神会了……到了这种时候,花解语早已经郁闷不起来了,几乎有些啼笑皆非。虽然仍旧一律不理不回,但没事欣赏一下大美男中美男和小美男们,也有趣的很。
湛然走进去的时候,她正趴在桌上,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湛然叉腰看了她许久,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公主看到什么绝品货色了,高兴成这样?”
花解语捂着肚子看他,仍旧忍不住笑,他便挑眉道:“何必小气?是什么样的美男子,给我见识一下?”
花解语笑道:“那你直接去看雪澈不就好了?”
湛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单提雪澈?媲”
“诶?”花解语一脸无辜:“因为雪澈是皇上亲赐的啊!那是我凤栖宫的人嘛!要你看旁人,旁人也得肯给你看才成啊!”
“你,你还提这茬……”明知她是故意逗他,湛然还是气大了:“我迟早有一天被你气到呕血。”
花解语笑吟吟的眨眨眼睛:“还是不要了,不然会有狗出来咬你的。”
湛然愣了一愣,才猛然会意她说的是凶兽梼杌,一时又是无言又是好笑:“这种事你也敢拿来开玩笑!”
花解语只是笑,湛然叹了口气,坐下来:“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忍不住笑道:“你好八卦。”一边就把手里的荐书给了他:“我不是开心,我是真的觉得好笑,这家伙儿子才十二岁,他居然说他‘好生养’,这大概是个武官,这种话也写上来,笑死人了。”
湛然瞥了两眼,也忍不住好笑,看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又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笨蛋,就算大字不识的武官,家里也养着一百个才高八斗的先生,怎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现在你这个长公主正红的发紫,偏偏谁也不见,谁的信也不回,与谁都不近,与谁也不远,大家拍马屁都找不到门儿,所以你看到没,这些荐书或雅或俗,或庄或谐,甚至这些男子都是各个不同,这是在试探公主殿下的口味呢!”
花解语愣住,眨巴着大眼睛看他,湛然笑续道:“你进宫以来,做过最大的事,除了上次勇救圣驾,就是洛神园了,洛神园是做甚么的想来已经不是秘密……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为何不送珠宝不送华服首饰,只送这些男人进来?”
难道长公主爱男色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了么?花解语顿时就笑不出了,伏在桌上,原来看似平常的事情里,桩桩件件都有文章,亏她还当成笑话看。现在再细想一想,女皇这个“代帝执掌后宫,一应事务俱可自专”其实甚为阴险,当初女皇中毒的时候,她当众立誓,斥退百官,风光一时无两,所以女皇便索性再推一把,生生把她推到了风头上。若有一时行差踏错,或者别的什么,自然就可以扣上一顶辜负圣恩的帽子。
她眉头紧锁,湛然瞥了她几眼,道:“你有甚么打算?”花解语一怔,下意识的转眼,他便一笑:“放心,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书房寝宫都细细清扫过了。若在自己宫里还不能有个放心说话的地方,那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话虽如此,最关键的话还是能不说就不说比较保险。花解语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并不想进宫的,可是那时不能往后退,就只好迎上去。不想得罪大燕天家,就只好身入其中,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好像越陷越深了,将来只怕月兑身不易。”
湛然笑了一笑:“我只怕你乐在其中乐不思属,只要你想月兑身,那还不容易?但是暂时而言,皇宫还是个好地方,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灵力提升上来再说。”
“哦!”花解语猛然想到,急拉过湛然来在桌前坐下:“说到灵力,你赶紧帮我画一张画像,就画流羽。那心法,我有好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湛然盯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便顺从的坐下,刷刷几笔勾勒出一个雏形,一边道:“何必找,让人在洛神园守着就好。流羽既然是为了寒潭而来,那一定还会回来的。”
“我知道,”花解语想了想,“湛然,你当初留在洛神园,是为了什么?”
他挑眉:“明知故问。”
她正色道:“真的?”
湛然无奈了:“比真金还真。”
花解语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雪澈是为了三生珠……不不,他说的是受人所托,三生珠只是恰好遇到。至于其它人,难道真的都是为了寒潭?”她转回来,看着湛然:“夙妍也醒了,我决定今天晚上设宴,然后好好的问问大家,你帮我瞧着,哪个可能说谎,哪个可能尚有隐情……”随手拍拍他肩,就转身出去吩咐了。
这种大妇既然面对众小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湛然有点苦恼的捏着下巴,然后自嘲的摇了摇头,仍旧低头画像。
…………
其实坦白说,抛开那些宫闱官司不谈,此时的日子,的确比在洛神园轻松许多,随着花解语的地位水涨船高,凤栖宫的下人也越来越听话。
于是花解语一声令下,宴席便摆了上来,不止洛神园诸男子,连先生和王先生也在被邀之列。可是所有人都齐了,唯独不见雪澈。吩咐在宫中找了两圈仍是不见。
雪澈在皇宫,如果要离开凤栖宫,只可能去太医院,因为他名义上是太医院的人,而太医院的药房中网罗天下奇珍,雪澈也很感兴趣。可是他平时去都会知会花解语,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怎可能逗留这么久?
可再打发人去太医院找了一圈,仍旧不见人影,花解语这才急了。几人守着满桌佳肴枯等,王先生一向喜欢推究旁人心思,忽然低声道:“平安公主的旨意,是怎么下的?可曾要她即日离京?”
花解语并未留意这个,可是她记心极好,既然听过,便不会忘,道:“不是,没提这个。”
“那就对了。”王先生道:“只怕问题是出在平安公主身上,这即日离京,跟什么都不写,学问可大的很哪!公主,你现在去皇上那儿,只怕还能见到……希望他们走的没这么快。”
花解语对王先生的本事素来信服,虽然并没想通,却立刻站起急步走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实在太好,居然真的把平安公主堵在了御书房门口,平安公主要带雪澈出宫,而皇上居然答应了。
自从平安公主被下了流放的旨意之后,花解语就再也没见过她。原本还会同情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受此打击,后来推敲到女皇的居心之后,就连这丝同情心也没了。却怎么都没料到,圣旨下的很巧妙,并未要平安公主“即日”离京,这中间的学问就大了。那平安公主自小娇养惯了,又问心无愧,怎可能这么容易就听话,自然要撒娇耍赖闹个不休,就算不能更改旨意,也要想法设法拖延,最好能拖延个十年八年,反正也不会有人敢追究。
平安公主不可能明白女皇的打算,就算明白也绝对不想被流放,莫名的遭此劫难,直恨的咬牙切齿,当然是把这笔帐记到了花解语头上。可是现在的凤栖宫今非昔比,她一个失势公主要下黑手实在太不容易,到最后平安公主也学乖了,既然已经知道圣旨不能改,愤恨之下,只想着最后咬花解语一口,竟直求到女王驾前,只说是最后的愿望,要带走神医雪澈。其实甚么神医,都只是个幌子,她摆明是为了泄愤,要了雪澈去,还不知要怎么折磨他。而女皇许是心有愧疚,明知如此,却仍是答应了……雪澈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
见到雪澈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绑起,堵住了嘴巴,犹一脸愤怒,花解语神情一冷,想也不想的上前,直接抓起那两个押着他的宫人,便一把掷了出去,直掷出了数尺,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一边捏断了绳索,抽开了雪澈脸上的帕子。一看他脸上手上俱是青紫伤痕,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花解语心头便如火烧了一般,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
平安公主猝不及妨,吓了一跳,道:“你……”
花解语哪还等她开口,想也不想的回头,左右开弓,便是狠狠的两个大嘴巴。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了连先生的话,也想明白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并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所以她现在只不过是打了两个宫人和一个已经贬为庶民的公主,其它的甚么事非,甚么女皇旨意,她全不知道,自然就找不到她甚么错……
动到花解语身边的人,这无疑是她的逆鳞,她尚未把女皇当做亲人时,遇到弑母之人且会激动义愤挺身而出……更何况,雪澈在她心里,是她的朋友亦是她的家人?动她的家人,就是她的敌人,管她是甚么女皇公主还是甚么不懂事的小姑娘?再说,即便平安公主真的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如此残忍恶毒,也早该有个人好好的教训教训她,给她两个大嘴巴,让她清醒清醒!
平安公主是真的吓呆了,竟忘记了她最大的武器是女皇的旨意,尖声道:“你敢打我,你这个野女人……”
她扬手又是一个巴掌,淡声道:“为何不敢?你一个小小民女竟敢入宫挟持侍中大人,漫骂当朝公主,你可知这是死罪!”
平安公主一愣,一时不知要怎么答,急道:“你……”
里面的女皇终于听不下去,朗声道:“闹够了没有,进来罢!”
花解语握住了雪澈的手,昂然直入,女皇道:“平安……”忽悟她已经不是公主,再称封号不妥,便改口道:“语思孤身一人……”
一听这话头,花解语便暗中咬牙,松开雪澈的手,折身跪下,昂然道:“皇上,请为福临做主!雪澈是我凤栖宫的人,且是皇上亲封的太医院侍中,燕语思一介庶民,居然在皇宫中生事,无缘无故让人把他抓走,且不知会与我……现在皇上也看到了,她居然对他绳索加身,横加折辱……皇宫之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福临深觉惭愧,如此耻辱,福临绝不能忍,求皇上允许福临将燕语思赐死!”
她这番话,在来的话上就反复想好了,看似句句无心,却句句扣紧了皇上的圣旨。圣旨之外的事情,却半字未提。庶民是皇上亲贬的,太医院侍中也是皇上亲封的,而花解语既然已经加封圣尊一品护国公主,且“代帝执掌后宫,一应事务俱可自专”……那别说处死一个半个的庶民,就算处死十个八个的男妃,都不必禀报皇上,就可以直接行事。
这与其说是她在求皇上点头,不如说她在逼皇上做一个抉择,是维持圣旨中所述,维持皇室尊严进而维护福临,还是自打嘴巴维护平安公主……
而皇上,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她自然明白怎样的抉择最有利,可是花解语为了一个雪澈而不惜如此,却让她非常非常的不快。室中瞬时就是一静,女皇低头看着她,花解语也昂然抬头,看着她……所为虽然不同,但两人无疑都是强者。
女皇终于缓缓的低头,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略略刮了一下,呷了一口,动作雍容自然,茶杯轻叩声中,室中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么轻松消散了,在控制气氛上,女皇显然比花解语更高明。
花解语亦略略敛睫,却仍是暗中戒备。女皇终于放下了茶杯,含笑道:“福临果然多情。连宫里一个小小的侍中,也这般在意……不若朕送你十个八个侍中,让你养在宫中,可好?”
这话其实就等于是在说,雪澈就给了平安公主,然后朕再挑十个美男子赔你可好?其实女皇也很为难,她看的出花解语在意的不是容貌,而是雪澈其人,可是偏生是她亲口把雪澈送出,没想到花解语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花解语反应这么大……做皇帝的出尔反尔,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何况对平安公主,她也的确心疼。
这对于皇上,已经是绝大的让步,可是花解语并不想买帐,昂起了头,她淡声道:“皇上,雪澈是福临的朋友,福临自然十分在意,何况雪澈医术通神,这是皇上亲自试过的。休说十个八个,就算有一百个太医令,只怕也抵不过罢?”
花解语这回是真的气大了,这话说的忿忿,并未仔细斟酌,其意直指皇上忘恩负义。她却忘记了,眼前之人是君临天下的女皇,雪澈医术再好,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好御医,说到底,仍旧是个奴才,又怎谈的上“恩”字?
女皇皱起了眉,索性直说道:“语思孤身前往西华,身边多一个人照应,也不枉母女一场。”
花解语没想到她说的这么清楚,女皇居然仍是说了出来,一时咬碎银牙,尽量平着声音道:“古往今来,向来从不曾听闻流放之人身边带着御医。皇上若是不舍得皇妹,何不将她留在宫中?”
陈公公和江公公一直站在门边,早就听的急了,不住向花解语使眼色,她却全不在意。女皇也有些怒了,锐声道:“既然从未有,那便自朕而始。”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花解语也顾不得其它,一横心,便道:“皇上仁慈,既有怜惜幼女远离之心,又怎忍长女夫妻分离?”
女皇倒是一怔,她在位几十年,城府深沉远非花解语可比,虽然被她明里暗里连番顶撞十分气愤,却远没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更多的是在试她的心思。若是花解语所言是实,那长公主房中之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赐予旁人了,即使不实,她不惜以此节留住雪澈,那若再硬将他赐出,也是不妥。
陈公公看女皇沉吟,乍着胆子插言道:“神临公主,怎么这样的喜事,不同母皇说?”
花解语强咽了一口气,借坡下驴:“不过是小事,皇上事忙,尚未来的及禀报。”
女皇偏了偏头,竟有些犹豫,可是看到平安公主依在门边,两边脸高高的肿了起来,一脸凄惶,那般骄纵的人此时竟一句不敢插言……又不由得有些薄怒,缓缓的道:“朕一再提及,要将这些人赏了你,福临却处处推托,这回却不知为何竟自行收了?”
花解语微微一笑:“日久生情,水到渠成,让皇上见笑了。”
事已至此,女皇只得道:“也罢了。我家福临既已经收了,朕难道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花解语急谢恩道:“多谢皇上成全。”
这一句话一说,母慈子孝的气氛便又回来了,至于平安公主的心情,谁还会去管她。花解语又说了几句,便拉着雪澈辞出,看皇上遥遥看了过来,索性一把抓过雪澈,就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边回眸一笑,“陈公公,江公公,今个亥时后凤栖宫晚宴,还请两位过来热闹热闹。”
陈公公与江公公连道恭喜,又道不敢。花解语这才拉着雪澈离开了。
…………
今天这一场大闹,实在是从所未有,直走出数十步,花解语仍旧有些发抖,少少的紧张,更多的是寒心与气愤。雪澈自被她拉入殿中,就一直不曾开口,被花解语吻过之后更如泥塑木雕一般,花解语看四下无人,这才悄声道:“对不起。”
雪澈默然,她又道:“你没事吧?”雪澈摇了摇头,花解语有些不安,小声道:“你在生气?”
他似乎沉吟,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秋水无尘的杏眼中俱是温柔:“语儿,我并没对你说谢谢,你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她一怔,他忽然反握了过来,将她的手拉在胸口:“雪澈唯愿彼此知心,得成眷属,今日心满意足,开心还来不及,为何要生气?”
花解语顿时傻了:“可是……”
雪澈一笑:“公主殿下金口,当今天子亲证,难道公主还要反悔不成?”
她仍旧发傻,“可是……可是……事急……呐个……从权……”
雪澈的瞳仁渐渐失去了颜色,花解语忽然觉得不妥,紧急补救:“我是说,我,我……”
他竟似乎明知她要说什么,含笑道:“我所认识的是花解语,至于甚么福临公主,甚么大燕天家,雪澈从来没有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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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累死了,终于在出发前最后一刻赶了出来,全都是定时提交,每天六千……错别字神马的,亲们包涵,等砂子回来再改啦~~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