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然闻声抬头,星眸带笑,这让她心头一定,谁知下一刻,她的脚尖便碰到了无形的屏障,与他咫尺之隔,却无法再进分毫丫。
那玄衣人会隐身,她居然忘记了,难道他在他们的阵法之外,又布下了一个阵法?花解语急了,在空中向湛然伸出手,手上已经贯注了灵力,那力量把屏障生生压入了寸许,脚下的湛然幻璃与明夜三人,却似乎同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一齐退后了数步。
下一刻,眼前便忽然出现了那个玄衣人,居然就在她身前三步处,花解语大吃一惊,飞也似的倒退出数步,严阵以待。算起来,她体内灵力应该不少,可是她却不太会用,她时常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而且她所习的技法,都是湛然所教适宜于初学者的最简单的攻击技法,在现在这种时候,不用说是没用的。
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冷冷的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阵?”
她心中苦思对策,一边问,“什么阵?”
“斗转星移阵。你所施展的攻击,会十倍转到他们身上,他们所施展的攻击,也会十倍到你身上。”
那岂不是只挨打不能还手?他们陷在阵中也不敢破阵?花解语心头一沉,下意识的转眼,向阵中望去,湛然就在几步之外的脚下,正仰面看她,满眼焦急,显然是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再转头看幻璃时,却见他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变幻,对上她的目光,就向她打了个眼色。
咦?花解语心念电转,当机立断,飞快转身就向外跑。那玄衣人顿时就是一愣。
不能打,那就跑。这的确是一个“不输”的好办法,可是他的目的不是困住他们,而是杀了她……于是他只能舍弃阵法,拔腿就追,速度有如疾风,只是一个瞬间,就追上了她,伸手就去抓她的肩头。
花解语早等着这一着,头也不回的向后挥手,一大把符丢了出来。他瞥眼间已经看清是雾障符,只是迷障,没有攻击之力,于是理也不理的继续向前,谁知浓雾一腾即散,再张眼时,眼前已经没了她的影子。
她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玄衣人猛然回身,飞快的追了回来,一眼瞥到脚下,猛然一顿,却已经晚了一步,阵中幻璃与明夜两人合力,强大的攻击十倍击到了他的身上,饶是他灵力强大也有些受不住,踉跄后退,站在对面的花解语却全无感觉媲。
阵中的湛然见花解语果然没事,松了口气,立刻加入,三人合力一击,其势汹涌澎湃,玄衣人急抬手时,那攻击已经到了他身上,竟生生将他击倒在地。
湛然的灵力在人类中已经算得上十分强大,幻璃向来深藏不露却也十分历害,明夜也不是弱者,借阵法之利,以三对一,且每一次的攻击都会以一乘十,第一招得了先机,三人配合默契,自此招招迭出。那玄衣人受伤愈来愈重,动作便愈来愈是迟缓,扳不回这先机,竟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到十招,便仆倒在地。口中溢出的血浸湿了他的面罩。
花解语远远站着,忽见幻璃在阵中弹指,动作轻松自在,空中响起哗啦啦的碎声,好像灵石滚落,随即,幻璃跃身上来,走到那玄衣人面前,伸手拉下了他的面纱,笑道:“你可服气?”
那人长相与明夜十分相似,看上去也并不老,只是脸色极白,咬着牙一声不吭,幻璃一笑,道:“我是妖杀幻璃,受明照临之托,特来杀你。”
一提到这个名字,明夜猛然就是一震,抬眼看他,那人却勉力起身,挣扎着道:“明照临已经死了……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酬劳。”
幻璃呵呵一笑:“惭愧惭愧,我找你找了太久,还顺便学了学明家的阵图符咒之学……而明昭临又死的太快……那这一回便算我送给明家的罢。”
明夜对他细细打量,喃喃的道:“他是……他可是……”
幻璃挑眉笑道:“好教明小天师得知,这个人本来算是你的叔叔……他现在已经是鬼,所以十几年面貌完全不变。我现在只是让他死的透些,所以你也不必费神救了。”
明夜脸色一变:“那我爹他……”
“对,”幻璃点头:“你爹,我的雇主,就是他杀的。”
明夜脸色一变,幻璃早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笑道:“明照启,你瞧瞧这是甚么符?”
他脸色大变:“天道神煞符?你……你怎么可能绘的出来?不可能,不可能……”
幻璃微微一笑,悠然道:“明家所长,阵图为首,符咒为辅,我没说错罢?那么,你今天死的可不冤吧?”
明照启面如死灰,好一会儿,才苦笑出来,喃喃的道:“不愧是妖杀!”
幻璃微微一笑,再不多说,手起符落,便将那道符拍在了他额上,明照启身体一阵痉-挛,随即片片龟裂,肌肤如干结的泥土一般剥落,转眼竟成了一副骷髅。明夜一直站在一旁,竟未试图阻止,直到此时,才上前一步,道:“我爹应下的酬劳,我来付,你可愿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幻璃一笑:“明照临答应的酬劳,你付不起……而且我既然说送,便是送了,不会再同你讨要。至于这个人,其实也很简单,明家家学渊源,身怀绝技,却累世不得重用,这人天纵奇才,却一直怀才不遇,便起了歹念,要假扮妖物做乱,借此彰显明家之功,你爹却不肯答应,后来他无意中发现了小公主八字纯阴,身体极宜养鬼,所以便破釜沉舟,把自己变成了鬼,住在小公主体内,想要一朝得登大统,后来被你爹发现,他就杀了他……明照临借符咒强保住一缕魂魄,找到了我……”
花解语直听的惊讶不已,悄悄碰了碰湛然:“甚么是妖杀?”
湛然轻声道:“你可知人间有一种拿钱杀人的人,叫做杀手?所谓妖杀,其实便是妖界的杀手。妖杀都是死契,一旦接下任务,妖杀不死,便绝不会放弃,妖杀若死,若无旁的妖杀自愿接替,任务便就此中止了……而且最主要的,人间杀手通常都是暗杀,而妖杀却都是明杀,所以,”他指指幻璃:“他要杀一个阵法高手,就要先在阵法上压过他。”
花解语倒抽了一口凉气,张大眼睛:“对方最长于什么,他就要在这方面高过他然后才杀了他?那……那要杀一个人也太难了些罢?”
“是很难,”湛然一笑:“所以妖杀所收的报酬,通常十分昂贵,有可能是内丹,魂魄,或者灵力等等,甚至有可能是性命。而且都是在任务完成之后才会交付。”
幻璃侧头一笑:“没有这么玄。若要杀阵法高手,就有一个长于阵法的妖杀去执行,若要杀水系高手,就让一个同样水系的妖杀去执行,就这么简单。”
“那也很难了。”花解语颇有几分惊叹的看着他,当真妖不可貌相,平素常见他乌发缀珠的娇媚模样,谁能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高手?
她是外行,已觉如此惊叹,在明夜眼中,看幻璃已如神仙一般。须知他亦长于阵图之学,这几日,得花解语之托,他自始至终都跟在幻璃身边,亲眼看他一点点破阵,却完全没有看出其中有甚么玄机……而明照启却可以借就幻璃破坏过的阵法,轻轻松松的设出这个斗转星移阵……这一着在明夜而言,已经很是难能可贵,却没想到,这一着竟在幻璃意料之中……
也就是说,幻璃在破阵的同时,就已经预备了这一着,这不但是在斗阵图之学,且是在斗智。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巧妙的把明照启的思维,往斗转星移阵这儿引……让他亲手布出这个阵,然后做茧自缚,自己设的阵,却害死了自己……
但明照启服气,却不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一着只能证明他输了一场,却不能证明幻璃的阵图之学强过他。最终让他叹服的,是幻璃解阵的手法。他身在阵内,要解阵已经是不太可能,但是更不可能的,是他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弹指……当然,也幸好花解语心思灵巧,配合默契,瞬间便想通了这中间的关窍,立刻站在了明照启所处的方位,避开了阵法的攻击范围,然后幻璃与明夜一起施法,一击得手,自此后轻松得胜。
事情的每一步,甚至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在幻璃的计算之中,看似简单,实则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而且还有之后的“天道神煞符”。天道神煞符是明家的传家之宝,绘制极为繁复,且过程中,每一步都需要灵力的渗透,一丝不能多,一丝不能少,就连明夜的父亲明照临,都绘不出这符,明照启当然也不能,所以符咒之学,明照启也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而他,不论是阵图抑或符咒,不但逊于幻璃,更逊于明照启……这杀父之仇,他连杀手是谁都查不到,竟要一个妖杀来替他出手……明夜愣了许久,忽然上前,向幻璃叩了几个头,起身就走。
幻璃笑道:“明小天师。”他急停步,幻璃便笑道:“今儿个我心情好,送你一卦。”
明夜一怔,花解语急注解道:“他算的很准很准。”
幻璃转眼向她一笑,狐狸眼妩媚流波,然后转向明夜:“最近皇城中可不太平,很快就会有明家的用武之地,这时候闭关苦修,可不是个好时机。须知降妖伏魔,须常历阵仗才会有所成。”
明夜略一思忖,急一揖到地:“多谢指点,明夜谨记了。”神色已经十分恭敬。
幻璃懒懒点头,他这才转身走了。幻璃拍了拍手,走了过来,笑道:“语儿,我说的可没错罢?瞧你赚的多容易?”
她切了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在宫里唠哩唠叨说了这么多,可有一句提到刚才那种情形?我刚才若是一时没想到,或者逃慢了一步,被他抓到,这时候早就小命不保……就算能保,没准也会受伤。你分明是拿我当鱼饵,你们最多困在阵中出不来,我却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中,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赚的容易……就算真赔给我一个幻璃,我也不能算是赚到好不好!”
幻璃微微眯眼,对她上下打量:“语儿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居然有兴致同我斗嘴?”
“我……”花解语忽觉说的的确有点太多,便转了身:“我懒的理你。”随手拉了湛然的衣袖,道:“我们走罢,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湛然笑应了一声,反握了她的手,幻璃优哉游哉的跟上来,花解语忽然想到什么,偷眼看了看他,隔了一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幻璃忍不住笑出声来:“语儿,你要问我什么,问罢。”
花解语咳了一声:“真的可以问么?”
“嗯。”
她犹不放心,又向湛然道:“刺探妖杀的**,这没事罢?”
湛然忍不住一乐:“妖杀自己都说没事,你怕什么?除非有人想买你的小命,而又有妖杀愿意接……”
她气瞪他:“喂!”湛然急停了口,也觉得有点儿不吉利,嘿嘿一笑。花解语也懒的理他,转头向幻璃道:“其实你跟明家很有渊源是吧?其实你也是明家的人是不是?”
幻璃一笑:“他是人,我是妖,我怎么会是明家的人?你为什么会这么猜?”
花解语扳着手指,一板一眼的道:“因为你刚才说‘我找了太久,还顺便学了明家的阵图符咒之学’,这就证明,这阵图符咒都是你现学的,而你明明说,要对付一个长于某道的人,就该找一个长于某道的妖杀去杀,你为什么要特意去学?此其一……而且你还说‘明照临借符咒强保住一缕魂魄,找到了我’,这就证明,明夜的爹在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死人,换言之,你明知这件事你是收不到酬劳的,你是妖杀,没有特殊原因应该不会做白工,此其二……你后来送了明夜一卦,说是一卦,说的不是事情,反而是劝告,你为甚么无缘无故对明夜这么好?此其三……当然,还有别的,但只此三项,已经可以证明,你与明家的关系,绝对不是雇主与妖杀这么简单。”
幻璃且听且笑,听她说完了,才转头向湛然道:“这丫头究竟是什么人?为甚么这么聪明?”
湛然叹气道:“我也很想知道……”
原来他也不知道么?看来这两人的交情,也没有相像中那么亲密呢……幻璃微微眯眼,忽然一笑,看花解语仍是盯着他,便转头笑道:“你听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听到我说,他是鬼,借居在小公主的身体……也就是说,现在小公主已经死了。你的麻烦大了。”
花解语也不由得敛了笑,道:“我听到了。这也就是说,我这些日子见到的小公主,其实都是他,是不是?给女皇下毒的也是他,是不是?小公主早就已经死了,是不是?”
幻璃点头,她便续道:“我明白的,可是我今日一直没在宫中,小公主不论怎样都跟我无关……我只是觉得女皇很可怜。刚刚流放了一个女儿,现在又有一个出事……”
当然,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连她这个女儿,也是假的,真正的福临公主,也早已经香消玉殒……
幻璃微笑:“那岂不是成就了公主殿下你?”
花解语摇了摇头,喃喃的道:“我正是觉得这样才不妥,这样一来……”她咽下不说,瞥了湛然一眼,湛然笑道:“你放心,区区人类皇宫,未必困的住咱们。”
花解语不好再说,只得点了点头,看皇宫就在眼前,便站住脚,正色道:“幻璃,之前怎样玩笑都没关系,可是现在,你已经完成了这‘妖杀’的任务,我也没有帮的上什么忙,之后,咱们之间应该也没有甚么可牵涉的了……不如就此别过,大家有缘再见,好不好?”
居然又被嫌弃了……幻璃抽了抽嘴角,假笑出来:“我的公主,我说你最近的日子顺风顺水,可没说你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我的本事你才看了一点点,你怎么就能笃定你以后就没有要求我的时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赶我走?”
花解语笑道:“没有,我想你一定很历害,我虽然不懂阵图之学,但明夜家学渊源,那个鬼一定也学了一辈子,却居然都不如你,你短短几年时间现学现卖都如此历害,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既然阵图符咒都是你临时学的,那你一定还有更精妙的看家本事……再说我亲眼看到过你算那灵卦,连时辰都分毫不差……所以,我想你一定聪明绝顶,学究天人。”
幻璃听的唇角微勾,她却话风一转:“可是你再厉害,也是你的事,跟我没有甚么关系。我知道我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很多风波,可是这是我的事,跟你也没有甚么关系。我知道你所说的交换是真的,你也从来没打算抵赖,可是现在不是你不践诺,是我不要,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得?自在逍遥岂不是好?何必要为了个承诺陪上自己的后半生?”
说的好不面面俱到,样样都替他想到了……幻璃的笑慢慢的消失掉,微微挑眉看着她,他看的出她是认真的,她很认真的赶他走,很认真的说不要……她好像一直在很认真,很努力把身边的人全都赶走,只留下赶不走的,然后好好的对他们……幻璃忽然眯起了眼睛,她一定有很重要很危险的事情要去做,她几乎是怀着一种必输的心思,却不得不去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皇宫久居,所以她希望不相干的人,都离她远一点。
不,也不是……一眼看到她身边的湛然,幻璃又开始不爽。他是不相干的人,难道湛然就相干了?还有雪澈?于是他挑眉:“我闲的很,不如先留下玩几天,等我想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左右凤栖宫也不缺我这一碗饭,你说怎样?”
汗……花解语有些无奈,只得道:“随你罢……”
…………
回到皇宫之后,居然是意外的风平浪静,一直到入夜,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明夜已经先一步回了宫,想必已经把事情跟女皇说过了。女皇在得知小公主身亡已久之后做何想法,会不会因此处罚明家的人,旁人也不得而知。
如今平安公主已经在流放途中,且性情学识都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小皇子年纪尚幼,细看时好像只余了一个福临公主……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尽量去拖,只要女皇不曾下旨立储,事情就尚有转圜余地,她想走,就会容易许多。
可是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放到明天再来想,她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记挂着与流羽的子夜之约,一入了夜便溜回房中。距离子夜还有几个时辰,却不知为何坐立不安,来回转了几圈,索性盘膝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入定了过去。
张开眼睛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感觉中,大约已经是亥时了。花解语下了床,伸手去模茶杯,就听嗒然一声,有人翻过桌上的茶杯,提壶斟出一杯茶来,递到了她手里,触手温热,茶香萦绕。
花解语愣住,看着他,讶然道:“雪澈?你怎会在这儿?”
雪澈颇有些不自在的轻咳,向旁边瞥了一眼,花解语顺着他的目光瞥眼过去,双眼顿时张的大大的:“湛然?你……你怎么也在?”
湛然一笑,自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冷嘻嘻的道:“旁人既然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这口气……花解语有点儿发愣:“甚么旁人?”
一言未毕,便听屋顶上衣袂窸窣,有人跃下地来,发上珍珠交相叩击,响起一连串细碎乐声,一边笑吟吟的道:“我也只是来凑凑热闹而已。”
花解语这下可真的是诧异十分,转眼四顾,道:“还有谁,请出来罢。”
这种事当然少不了晏婳,她一言未毕,他便应声而出,仍旧碧衣长发,温文尔雅。可是再看到另外那个人时,花解语才真的惊讶了,这个人居然是夙妍。
夙妍为人十分倨傲,向来不会搭理她这个小丫环,就连公子们施展声色之诱时,也把他跳了过去。而且从洛神园把他们救出来时,夙妍又一直昏迷不醒。坦白说,她连他的模样都有些想不起,这一次怎会把他也掺和进来了?
花解语讶然道:“出了甚么事么?你们怎么了?”一边说着,就随手点亮了蜡烛,外面伺候的宫女应声而入,一见满屋全是人,吓了大大的一跳。花解语有点儿头大,摆手令她们出去,回头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就算要打麻将,也不用这么多人罢?”
一屋子男人一个理她的也没,花解语只好问:“雪澈?”
雪澈抬眼,有点儿苦笑:“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经睡了,却被湛然硬拉了过来。”
她转头,“湛然?”
湛然哼道:“我看到幻璃和晏小妖过来,以为……语儿这儿要摆酒,所以过来讨一杯尝尝。”
她只好再转向晏婳,晏婳微微一笑:“我跟幻璃是看到夙妍过来,所以跟着过来瞧瞧。”
于是夙妍才是第一个?花解语讶然,转向夙妍,夙妍的脸拉的长长的,显然很有点儿下不来台,尤其看到几人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更是恼羞成怒,眼皮也不抬的道:“花解语,我找你有事,你让他们出去。”
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湛然立刻就是一皱眉,花解语却不在意,只道:“请问有甚么事?”
夙妍道:“你让他们出去。”
湛然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我出不出去,还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花解语却坦然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妖,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打的过你,我不知道你有甚么目的……总之,我对你根本一无所知,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像有甚么善意,所以我不能单独跟你交谈,你要说就直接说,不说就请回。”
夙妍颇有些不耐,冷笑道:“难道我对你还会有甚么企图不成?”
言下颇为不屑,这下连最好脾气的雪澈都敛了笑,花解语却仍旧全不在意:“夙公子若无企图,为甚么大半夜的到这儿来?难道是走错了房间?”
他脸色微变,情知再吵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咬了咬牙,才道:“我进洛神园,是为了甚么,你可知道?现在莫名其妙到了这儿……你总该给我一个交待。”
这话可以说蛮不讲理之至,他明知洛神园当时是怎样的情形,死里逃生,不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钯,简直可以说是不识好歹。可是对花解语来说,他的后半句完全没有意义,所以不需要去在意。她并没生气,想了一想:“你留在洛神园,难道是为了要进宫留在女皇身边?”
其实几人谁不心知肚明?这洛神园里,跟花解语最没交情的只怕就是夙妍,一夜醒来,被他如此轻贱的人成了他的主子,他想要巴结又撂不开面子,想了几天终于痛下决心,半夜上门,本意是想“屈尊”勾搭她一下的,没想到会被人看到,更没想到她居然一点都不把他当回事,所以只能打着女皇的名头找补一下面子。
几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着夙妍昂起下巴:“当然。”
“哦……”花解语颇有点儿欢欣鼓舞,她正愁身边闲人太多,难得居然有主动要求退出的,把自己不稀罕的东西扔到他喜欢的地方,简直就是皆大欢喜……她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其实夙妍容貌十分俊美,可是神情冷淡倨傲,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于是她十分中肯的道:“我只见过几个皇上身边的人,但是都很出色,你要去,不知皇上肯不肯要……但是你既然有志于此,我一定会尽量跟皇上说的,成与不成,要看你的运气了。”
她说的十分诚恳,夙妍的脸很黑很黑,瞪着她,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
湛然早就乐不可支,勉强忍着好继续看戏,幻璃却忍不住大笑出来。看到她解决夙妍时如此如释重负,大大抚平了他之前被嫌弃的郁闷,让他心情十分的愉快。他容貌本极为妩媚,神情也向来妖娆,忽然这么纵声大笑,眉眼明朗,看上去,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潇洒韵致。
花解语瞥了他一眼,看看天色,再转向夙妍:“请问,你还有甚么事么?”
这摆明是逐客令了。夙妍冷笑一声,拂袖就走,其势汹汹,花解语松了口气,再转向其它人:“那请问,诸位还有甚么事么?”
“我有事,”幻璃笑道:“我想请问公主殿下,你心里究竟在意些甚么?这般绝色男儿,你避之唯恐不及,这般言辞轻辱,你却毫不介意……这般荣华富贵,你却安心只做个过客,天下唾手可得,你却从未觊觎……”他缓缓的俯近些,微笑:“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意些甚么?”
他发上珍珠叩击,细碎有如乐声,一双璀璨流丽的狐狸眼,笑意盈盈,柔靡万端……花解语抬眼看他,眼神迅速变的迷惘,喃喃的道:“我想要拼命修炼,我想杀孔雀王为爹娘报仇,我一定要快点强大起来,我再也不想看到身边人受到伤害……”她眼中滚下大滴的泪,滑过她笑容犹存的小脸,竟是异样凄惶。
幻璃怎么都没想到,在她镇定自若的笑容背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顿时大大一怔。湛然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便将他远远掷了出去,冷声道:“你居然对她用幻术。”
一言未毕,幻璃脸色便是一变,以手加额,口中直沁出血来。
花解语在他移开眼晴的同时,已经迅速回神,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伸手扶了湛然的肩,低低的道:“算了,我要杀孔雀王……也不是甚么秘密了,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还是要杀,只要我不死,我就会去杀……”她瞥了幻璃一眼,“就算有人要阻止,也不过是多一个敌人而已。”
幻璃却有些惊疑不定,瞪着她。花解语与晏婳都以为他是被湛然打伤,只有他与湛然明白,湛然并没当真用力,他是受了幻术的反噬……她能嗅到他身上本体微苦的气息,对她用幻术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噬……这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她是神仙,却不知为何身在人间。
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幻璃竟有些愧疚,正色道:“语儿,抱歉,我本来只想开个玩笑,并无意刺探你的秘密……我跟孔雀王没甚么交情,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也绝不会阻止你杀他,你放心就是。”
他说的如此坦白诚恳,于是花解语便一笑:“那就多谢了。”顿了一顿,道:“几位请回罢。”
雪澈站了起来,低头走出,幻璃和晏婳也跟了上去,湛然走到最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那个夙妍要接近皇上,只怕不怀好意,你要斟酌。”
花解语一怔,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手把了门槛,看着几人离开,旁站的宫人都深深的埋着头。花解语随手关了门,颇有几分苦中做乐的想,女皇本来就说她太多情,若是今晚的事情传出去,有个耽于男色,甚至群相银乱的名头也未必是坏事……最少可以让女皇觉得,她其实也不怎么适合做太子。
窗外月正中天,可是被这几个人一搅,她居然忘记了跟流羽的子夜之约,关了房门,坐去床上,随手便宽了外袍,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都盖住。
…………
室中光影流动,渐渐现出了那个雪袍云纹的身影。
有一个人等了他九百年,却等来了肝肠寸断,现如今,却轮到他独立中宵,耳听她群芳环绕,心中百味杂陈……他几乎想要转身就走,可是却还是跳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她说的一句话……她说:“凤王陛下,今晚子时,不见不散。”
他不想让她等,所以他来的很早。
他不想失约,所以他跳了下来。在床前站了一息,她从头到脚都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流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伸手轻轻掀开了被子,道:“语儿……”
他忽然愣住,怔怔的看着她,她就这么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四目对视,她心里忽然就是满满的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略抬身揽上他的颈项,哭道:“流羽……”
他愣着,保持着那个略弯腰的动作,不敢动,不敢说话……也不忍推开她,她哭了很久很久,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流羽终于在床边坐了下来,试着用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柔声道:“别难过……你还有我……”
不知隔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可是哭的久了,还是忍不住抽噎,她从他怀里离开,像小孩子一样用袖子抹了抹脸,哑着嗓子道:“凤王,我……”
流羽沉默的敛下了眉睫:“你可以不跟我说对不起么?”
花解语愣了一下:“好……”
室中静的针落可闻,他丝绸般的发自她手背上缓缓滑落……许久,他忽然开口,低低的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只有这么一点点大。”他用手比了一下,眼前出现那个粉嘟嘟的小人儿,不由得就带了一点儿笑:“还不会走路,连话都说不清楚,她抱住我,咬了我一口,然后说,我是她的了,我答应了……”
花解语一声不吭,犹豫着抬手,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在怀里,他也不动,似乎全无察觉一般,低低的续道:“我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九百年后……她已经长大了,她向我索取一个承诺,可是,我却食言了……”
他有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花解语轻声道:“你心里也喜欢她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流羽不出声的叹了口气,转眼看着她:“你很像她,真的很像……她是中天帝君的女儿,拥有仙界最高贵的血统,据说,她从来没有学过天庭仙娥素习的歌舞,反而喜欢挽弓习箭,聚雾成击,她修炼锦瞳术,可以以眸光聚而成箭,直击神魂,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绝技……她常常策了天马在云海雾幡中疾驰,遥看上去,那披风与长发一起高高扬起,拨乱了身后的烟霞……”
他缓缓的闭了眼睛:“瑶池圣境中,她霞裙月帔,步步生莲,策马腾云时又如此英姿飒爽,可是有时,又像一个小女圭女圭,大声哭,大声笑,大声叫我的名字,凤,流,羽……”
花解语长长的吸了口气,心口钝钝的痛,却柔声道:“凤王,你喜欢她。”流羽一怔,回头看着她,花解语轻声续道:“你说你九百年不曾见到她,可是,你却对她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若是无心,不可能做到。若是无心,你也不会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他狭长绝美的凤眸猝然张大,薄唇微颤,那一瞬间,他眸中那种夹杂了惊疑伤怀却又绝望的神色,竟让人不忍卒视。他喃喃的道:“可是,我与她,这千年之中,只见过三次。”
花解语轻声道:“有人相识万年却形同陌路,也有人第一眼看到,就一辈子都忘不掉……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朵花开的时间就够了,忘记一个人,也许要无数个九百年……”
流羽怔住,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她说:“凤流羽,从今天开始,我会忘记你。不管有多难,我一定可以做到。”
她用了九百年来等他,那么,他为何会相信,她用区区百年的时间,就可以忘记这个她等了九百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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