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宿舍里空无一人,好像是周末,同学们都回家去了。我的心里堵得慌,生平第一次心里充满了恐怖:
“完了!我的馒头吃完了!我没有馒头了!怎么办?”
脑子开始乱动,眼球开始乱转:
“我肚子里空得好难受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去卖钱啊?”
我首先盘点我自己的所有“财产”——它们全都在这个小小的蚊帐里了:
正在用的被子枕头当然不可以卖!
然后是枕头旁边的书包,里面只有教科书,作业本和文具盒,文具盒有几只铅笔和一只破钢笔,卖什么?
最后就是枕头下面,那里只有一张又旧又烂的手绢,那是我唯一的换洗。我没有任何换洗衣裳,裤子。这些东西太金贵,都由老妈亲自管理,2-3个月回家换洗一次,通常衣物上已经有小动物出没,痒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春,夏,秋季根本不穿袜子,冬天就是一双袜子穿烂,穿到春。
还有的就是床铺下的一个洗脸盆,里面放着一只红梅牙膏,一把东风牙刷,一个搪瓷漱口缸兼饭碗。
一件可以卖钱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办?“偷!”,看邱眼镜他们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实在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维持自己在学校的清白!何况,我不是早已成了“投机倒把坏分子”了吗?!
我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趁宿舍里没人,战战兢兢地走到其他同学的床铺前,浑身吓得乱抖!不顾一切开始抖抖索索地一个个翻看!枕头下,书包里,席子下面,希望能找到一点钱或可以卖钱的东西,可是我好失望!一个又一个!他们每个人的床上都跟我一样,什么也没有!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唉!每个人都是除了枕头,被子,就是书包脸盆!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宿舍里唯一可以卖点钱的东西就是那只公用的温水瓶,但我们8个人喝开水靠它,洗脸,洗脚用热水靠它,如果偷去卖了,全宿舍的7个人会立即发现,没有开水喝,没有热水洗脸洗脚!还不马上抓狂跟我拼命!?
怎么办?只有干饿!
“泰山顶上一青松”,我们无产阶级还怕饿吗?豪言壮语只能念叨一遍,再念自己也觉得滑稽!
失望之极,我的灵感却突然来了,领悟到了什么叫“穷人”,什么叫“饥饿”!我浑身微微发抖,联想到当年的红军经过四川的穷山僻壤,难怪好多穷人参军!
我突然开始羡慕几十年前的红军时代,可不是?!如果现在有支队伍从我的宿舍门口走过,只要有馒头吃,我肯定就跟了去!也许顾不得问它是红军还是白军,而错入了白军!
“管他妈的!只要有馒头吃!”
我默默念叨,凄凄惨惨戚戚地躺下,开始沮丧地重温这几年来一遍又一遍经常憧憬的“理想”:
平常,在口头上,我的理想当然是政治老师和班主任天天在课堂上讲的“解放全人类”那一套,但我好像对那个宣传不大相信,觉得那太遥远了!我的另一个更实际的“理想”竟然是:
“我这一辈子要是能穿上一次西装,打上一次领带,那就真的满足了!”
这种想法的产生可能是看了“红岩”一类电影,里面的革命者,解放前他们还穿西装,打领带!好潇洒,好富态!更令人羡慕的是,看起来吃得饱,穿的好,过的那么舒服的人,后来还是响当当的英雄!
这个“理想”好像还是太遥远,完全不着边际!慢慢的,爱幻想的我又有一个更加温馨,更加实际的梦想,现在想起来,它还带了推理小说故事中的“合理的浪漫色彩”!
这个“理想”的产生是由一座在上学路上天天都看见的巨大宏伟的通讯大铁塔产生的。那是美国在抗日战争时制造的,高达150米。
我家由城里搬到郊外时,正值冬天,每天早上去上学时,都是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路上行人渺渺。为了保暖,街上的商店都只开一条小缝,为了保暖,我卷缩成一团,寒风却吹肿了我的耳朵和脸蛋,更感肚子里饥肠咕噜,那路,就更加漫长!抬头却远远能看见那座大铁塔,它始终雄赳赳,气昂昂,以一种特有的风姿傲岸地屹立在我的前方,伴我长长的路程,带给我种种神秘的幻想和不可言喻的温暖,鼓励与希望。
它坐落在四川医学院门诊部后面,高耸如云,雄视一切,蔚为壮观!
因为朝鲜战争,“美帝”这名称就叫人恨之入骨,但眼前这座美丽壮观的铁塔,却显得格外的神奇,庄严,富有人性,特别是每天它都能伴我好远的路程……
慢慢的,一个“合理”的“理想”就形成了:
“好了,美帝国主义!你不是要奴役我们中国人民吗?那高大的塔顶部不正是一座小小的监狱吗?你这个坏蛋就把我关在上面吧!我没有多的要求,只要每天能给我一碗(我最爱吃的)醪糟粉子吃就行了!”
有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变得离奇的胆大:
“可不可以再加一个鸡蛋!?”
我自己马上就摇头否定:
“不要胡思乱想!鸡蛋哪里有?根本不可能!”
是啊,我已经快10年没见到鸡蛋了!我永远记得我老爸出事前,每个星期天早上香喷喷的蛋炒饭!
从此,这个“理想”的版本就定型了,当然只有醪糟粉子没有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