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摆驾福宁殿,我只得默默地跟着。一路上,赵匡胤都默不作声。刚到福宁殿院儿里,还没进正殿,他就屏退了下人。无奈,我只得一个人硬着头皮随他进屋。
赵匡胤坐下,并不说话,只默默盯着我,盯得我直掉鸡皮疙瘩。我不敢先开口,只得垂首站立在旁边。
忽然,他开口道:“流珠,朕不懂——”
“陛下不懂什么?”我随口应道。
“朕——不懂你。四年前在朕的朝堂上对答如流的李子光,两年前在文德殿内不卑不亢的李子光,刚才在坤宁殿里卑躬屈膝、一味退让的花蕊夫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原来,他以为我刚才是卑躬屈膝、一味退让。我怎么能不卑躬屈膝?他怎能理解人在屋檐下的悲哀?
我心一酸:“陛下可听过‘南桔北枳’的故事?一种果树,你把它移栽到不同的地方,它尚且结果不同,何况是人?”说完此话,我心里暗自有些后悔,今天上午的事已把他惹得有些恼怒,这次不知又会怎样。
谁知,赵匡胤不怒反笑:“哈哈,‘南桔北枳’说的是物,而你是人,你的话,又让朕看到了几分李子光的风采,真好啊——”说着,一捻我的手,把我拉入怀。
原来,他是恼怒我的顺从,而不是反叛?!我一愣,这个赵匡胤——
正胡思乱想间,我忽然感觉赵匡胤在轻啄我的脖子,一惊,忙挣月兑他,跪下:“陛下,您说要给我些时间,请您——不要逼我。”
他弯下腰,捏起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毫不遮掩地盛满了恼怒和**。
我脸一红,他却浑身一松:“罢了,起来给朕唱一曲儿吧,朕听说你的歌喉不错,朕要你唱给朕一个人听。”
我赶紧点头,拿过焦桐琵琶,轻轻一拨,一曲《宽恕》倾泻而出,我唱道: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我走你的路,男儿泪女儿哭。
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
胡汉不归路,一个输一个苦。
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爱比恨更难宽恕?”
一曲歌毕,赵匡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流珠——连你的曲子也……你真是太不同了!朕,真不明白。为什么?像你这样一个人,心里心心念念想的人竟会是李煜?为什么?”他喃喃低吟着,轻轻抚模我的头发,“朕哪一点比不上他?‘胡汉不归路’,在你心里,朕和李煜,究竟谁是‘胡’?谁是‘汉’?”
我心里一颤。你有天下,李煜没有;你有安定,李煜没有;你有尊严,李煜也没有。你富有四海,后宫佳丽三千,而李煜只有我一个人,可是现在……我痛苦地闭上眼——李煜输了,但苦的人……
半晌,赵匡胤忽然问:“李煜曾伤过你吗?”
“不——没有。陛下为什么这么问?”我惊讶地抬头。
“你方才唱——‘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那么,谁欠你幸福?”
我不曾想到戎马出身的赵匡胤竟会如此敏感:“回陛下,欠我幸福的是——命运。我不明白,难道爱真的比恨更难宽恕?”
“爱?恨?命运——”赵匡胤困惑了,眼中却有什么东西在闪耀,“流珠,朕却感谢命运,感谢它把你带到我身边。感谢它让我认识那个男装出使的你,那个面对君王对答如流的你,那个不卑不亢的你,那个深情款款的你。流珠,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朕如此着迷?!”
赵匡胤迷乱地一边说着,一边吻我。
我一惊,天——他在干什么?
我重重磕头,大声惊呼:“陛下——”
赵匡胤也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陛下,请不要逼我。”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良久——
“唉——”他长叹一声,一甩袖,走出福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