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拂袖而去,几个月来赵匡胤再未踏入过福宁殿一步。我似乎刚被封妃,就立刻被打入冷宫,连那日皇帝亲自赐戴手镯的荣宠也不再被人提起。
这几个月来,皇帝虽然并未踏足福宁殿,该有的赏赐却是一点儿不少。但这些都像是附在皮上的毛,在其他后妃眼里是不值一提的。那夜皇帝临幸福宁殿,一曲笙歌后皇帝气恼而去的消息早就在后宫成了公开的秘密。后妃包括宋皇后看我的眼神都明显带了些的悲悯。我也不想争辩什么,这样最好,反而给我减少不少麻烦。
这些日子,我很少踏出福宁殿,即使出门,除了常例给皇后请安,只会去御花园东北一隅。
随着天气转暖,御花园逐渐郁郁葱葱起来。尤其是东北角,有一个颇似红罗小亭的亭子。只不过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凉亭,完全敞开,没有任何遮蔽和装饰。
我喜欢来这儿还因为它靠近御花园墙角,没有路通向外面,又被四周灌木丛环抱,比较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这儿没有纷争、没有烦恼,可以避开各种各样探究的目光,静静弹会儿琵琶。
一大早,我正坐在亭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远处传来庆奴惶急的脚步声。我一咧嘴,这个小丫头,这么久了,始终没学会稳重点儿。
我一抬头,她已顺着羊肠小道绕过灌木丛,跑至亭里。
“小姐,您怎么坐在这凉石头上啊?”这么长时间了,她始终不肯改口。此时一转过来看见我坐在台阶上,便嗔怪我。
我知道她一啰唆起来就没完没了,便一笑,不答反问:“又有什么事儿啊?一大早着急慌忙的?”。
“小姐,”她脸色一变,喘着粗气,却压低声音说,“周后进宫了!”
“什么?”我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心知不会有其他人听见,便问,“她进宫做什么?”
“宋皇后大宴前朝宫妃,她是奉旨进宫的。”
“是吗?”我放下心来,“那她现在在哪儿?”
“正在坤宁殿呢……方才我见到庆鹃,她让我把这个给您。”说着,她把一张纸塞进我手里。
我知道庆鹃是周后的贴身丫鬟,连忙把纸展开,低头一看,纸上写着一阕词——是一阕《破阵子》,正是李煜的笔迹。其词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风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我心一颤。
太熟悉的词了!去年十二月投降时的那一句。
上大学时,唇上齿边,我不知背了多少遍。然而今天看来,却让我心惊胆寒。
我立刻把纸撕得粉碎,分成三个部分,分别埋入土里。
“小姐,你——”庆奴吃惊地看着我。
我颤抖着双唇:“这阕词,我会背了,早就——会背了。”说着,忍不住泪如雨下。
庆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庆奴,这会儿你还能找着庆鹃吗?”我问她。
“应该可以,皇后那儿的宴席离散还早呢,丫头们都在侧院儿候着。”
“你带我去!”我刚站起,心思一转,又说,“不行,我去太招摇。庆奴,你找着庆鹃跟她说,我有句话要带给侯爷——叫侯爷以后——别再填词了。”
“小姐,你这是——”
“你快去,一定要原话带到。”我喝道。
“好——”庆奴见我神色凛然,立即答应着跑去。
李煜——
我不要你青史留名!
什么“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我不要这些,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只要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