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巡可以用“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八个字来形容。因为文武百官的反对,赵匡胤迁都洛阳的想法破灭,只得悻悻地班师回朝。再加上对北汉战争的失利,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回到汴京的几个月里,他非但没有来过福宁殿,连皇后的坤宁殿也很少去。
我的心思并不在这大宋后宫,所以丝毫不以为意。可是今年连中秋庆典都一概免去,也不免使我有些吃惊。看来对北汉的战争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可是假如形势一片大好,那岂不是意味着又将多一个李煜这样的亡国之君?
想到李煜,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虽然得到了太祖皇帝的承诺,可是以后呢?
夜已经深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打发走庆奴,我又拿起琵琶轻轻拨弄着,却歌不成歌、调也不成调。
突然,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我吓得一哆嗦,连忙回头去看,原来是赵匡胤。
我定了定神,却发现他脸色铁青,目光发直,浑身颤抖,呼吸粗重而急促,肌肉僵硬,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什么事情让这样一位沉稳的开国皇帝如此失态?
我顾不得行礼,忙搬过一把椅子:“陛下,快请坐。”
他不看我,“咚”地一声重重坐下,身体仍止不住颤抖。
我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倒了一杯茶端给他:“陛下,您先喝口茶再说。”
他颤抖地接过茶,送至嘴边,张口欲喝,却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我大惊失色,声音变了腔:“陛下——您——我去叫御医……”刚转身欲走,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他紧咬下唇,双目布满血丝,神情十分可怖。半晌,他嘴唇动了动:“别去。”声音却未从声带发出。
我又惊又怕,急得快哭出来:“陛下,您……”
他一把抱紧我,把头埋入我的胸膛。
我本能地想推开他,可当手碰触到他颤抖的身体时,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劲儿。我愣愣地站着,任他这样抱着。他双肩耸动,似乎在哭泣,却没有任何声音。
过了好久,他终于平静下来,抬起头。我看他虽双目红肿,脸色仍旧惨白,却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神色可怖。
“陛下,您……您好些了吗?要不要我请御医过来给您瞧瞧,您刚才……”我看着那碗沾满血渍的茶,犹自心有余悸。
“不用!今晚,朕没有来过!知道吗?”他打断我,以命令的口气吩咐道。
“这……”我虽然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却知道宫廷里的事,不该问的绝不能问,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知道了。”我应道。
赵匡胤把脸转向窗外,低声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德芳,哼哼,皇后……好!很好!!!……”
“轰隆”,我心中划过一道闪电。
赵德芳!宋皇后!他们的事,皇帝知道了?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还有什么事情能给这位戎马一生的皇帝这么大打击?
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家国天下,他该如何取舍?
我心里一酸,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竟比李煜还要可怜、可悲。李煜虽然失去了三千里地山河,但至少他还有他的至爱亲人全心全意地待他。可是赵匡胤,权力带给他的,难道只有亲人的背叛?
我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想给他一丝温暖:“陛下,流珠在这儿……”
没有多余的话,也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事实上,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赵匡胤将我拥得更紧了。我们就这样静静呆着,一直到天色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