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宁殿,并不是中宫最豪华的殿宇,却是离赵光义的寝宫乾德殿最近的殿宇。
銮舆逐渐靠近中宫,我的心越来越疼。
前面那座熟悉的院落是我心中最沉重的痛。庆奴、福宁殿、小周后凄厉的惨叫……这一切的一切都像噩梦般挥之不去。
赵光义看我脸色改变,便命令下人加快速度。
我却扭头看他:“陛下,我们可否在福宁殿停一下?”
他显得有些惊讶,攥紧我的手:“流珠,有些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我默默点点头:“陛下,我只是……”我抬眼,极目向福宁殿远眺,“那儿,有我和庆奴生活过的痕迹。”
“唉——”赵光义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摆驾福宁殿”。
福宁殿,朱红的立柱门墙依旧。我静静地下车,走入正殿,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模样。
赵光义紧紧地跟着我进来,却吩咐下人在院外守候。
人去楼已空,红颜几时重?
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在跳,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殿宇里,震耳欲聋。满心的悲哀在胸中翻江倒海,胸口越来越憋闷,犹如夺命的白绫锁喉。我张嘴大口的喘息,浑身战栗,眼前越来越黑暗。
赵光义见状,忙揽我入怀,轻抚我的背,“流珠,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攥紧拳,紧咬的下唇已尝到了血腥。
哭,我多么想痛哭一场,可是,为什么眼中无泪?!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大脑渐渐恢复知觉,渐渐平静下来的我推开赵光义,开口问:“陛下,有酒吗?”
他点了点头,冲外面吩咐,“速备酒来,”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要上好的女儿红。”
酒很快就送来了,摆在殿中央的木桌上。
“陛下,请容我单独呆会儿,行吗?”
赵光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握了握我的手,默默点点头,走出殿外。
我慢慢走到桌前,坐在绣凳上,斟酒入杯,仰头,一饮而尽。
“庆奴,一个人留在这座宫殿里,你寂寞吗?”我轻轻地说。
第二杯。
“庆奴,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你害怕吗?”我仰头,看头顶的雕梁,轻轻问。
第三杯。
“庆奴,为了我,值得吗?”
我惨笑一下,摇摇头,“不值得啊,庆奴……”我举起酒杯,“这上好的女儿红,我只喝三杯,剩下的,都留给你,咱们主仆一场、姐妹一场,庆奴,你的恩,我已无法报答……”说着,我把酒倒在桌上、地上、帘幕上。
酒已尽,满室香。
我冷笑一下:“谁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既已不在,留花何用?”我猛地挥袖,推倒龛上烛台。烛火沾酒,火苗“腾”地蹿起来,帘幕裹着桌椅,立时燃成一片火海。
我看着头顶的飞梁,泪终于潸然而下,“庆奴,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我看见火苗燃上裙裾,凄然地笑了:“庆奴,重光选的不是我,他已不再需要我,你——带我走吧……”
烈火爆裂声中,我听见殿外赵光义狂躁的呼喊,“流珠——流珠——”外面传来人们提水救火的声音,忽然人群中传出数声惊呼,“皇上——不可以,您不能进去——皇上——”
转瞬,一个人影冲进来将我横抱而起,转身冲出火海。
我仰头看见赵光义因为焦急而铁青的脸色,冷冷地笑了。
赵光义冲到殿外,扑灭我身上的火苗,紧紧抱住我,身上的肌肉仍兀自颤抖不停。
好半天,他松开我,厉声吩咐太监:“速宣御医!”
我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那儿沾染了些烟火灰尘。他一把攥住我的手,凌厉的眼光逼视我:“流珠,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嫣然一笑,看向福宁殿的大火,“陛下,你不是都看见了?”
他攥着我的手更紧了,我痛得一皱眉,回头看他。他的脸上写满了盛怒,眼睛里的熊熊烈焰比燃烧着的福宁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想、死、吗?”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拭净他面颊上的灰尘。
我盯住他的眼睛,静静地问:“陛下,为什么——你是赵光义?”
我看见他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眼底漫上一层薄薄的凉意。他将我的脸贴上自己的胸膛:“流珠,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轻笑,尽管心中泪意迷蒙。
我伏在赵光义耳畔嗫嚅着说:“陛下,不会了,我以后还要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