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翻身,那悬宕在自己身上的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依旧凝在天花板的那大片空白,纪念能明显感受到随着他的动作身下大床的起伏。
她惨白如纸的一张脸,还有那两孔空洞无神的眼,她如一具身体已经凉透了的死尸,一动不动地深陷在大床上。
耳廓里开始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媲—
他走向卫生间的脚步声,他洗漱的放水声,他换着衬衫的窸窣声……
再到那道颀长的身影从衣帽间里走出来,在大床前站定,一面系着袖扣,一面俯视着面无表情的她。
眸光凛冽,完全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紧接着,唇畔激起一抹冷笑,转身,步子毫无犹豫地迈开。
“贺连城……”
她忽地唤他的名字,他脚步凝住,眉心跟着一蹙。
她捂住小月复,动作缓且吃力地侧过身,目光流连在他的侧影上。
他和从前一样,每一天都习惯性地换一条领带。所以服从他的习惯,她也会在前一天就把他第二天要戴的领带熨好。那时贺连城曾说,这些事情就让李嫂或是来钟点工来做就好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但凡有关他的事,再细枝末节,她都愿意也亲力亲为。而眼下,他领口系着的那一条黑色领带,正是她早在三天前就备好放在衣帽间里的。
而那人似乎太久没有自己系过领带,领带上的温莎结明显就是出自他生疏的手下。
心痛难当,她悲极反笑,唇角扯开淡淡的笑意:“贺连城,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骗我了?”
大手扶住门框,他头也不回,只有声音传来。
“两年前,你再见到我的时候。”
不愠不恼,淡漠而疏离。
给她她所想知道的答案,这该是对她这个失败者最后的尊重。
他走了。
无声地落着泪,看着天花板,她笑了。
原来,早在两年前他们重逢的之前,她就开始被算作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只棋子了。他和她的这场荒唐的婚姻,连同她月复中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过是他悉心布下的一步棋,而她至始至终都活在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之中,整整两年。
再信以为坚固的感情,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也会不堪一击。
刚刚因为贺连城在一旁看着,小月复隐隐传来的阵阵锐痛,都被她悉心藏匿起来。而但当他离开,痛意又开始在她眉目间倾泻开来,额上布着的细密的汗珠也跟着涌得更多。
无力的手钻进被丝被里,探向自己的裙底。
再拿出来的时候,指尖粘染点点濡湿的红。那一瞬间,她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
她的孩子也在痛。
就连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也听到了他和她的对话,对吗?
她/他一定对这个世界失望透了。
悲痛欲绝的同时,纪念眸光一亮,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她从前没有意识到的事——
失了贺连城,她不是失了全世界。
她还有这个孩子!
但为了这个孩子,她一个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她可以的。想到这儿,她将自己抱得紧了些。
……
离开贺连城之后,是走是留,纪念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接下来去哪里,她没有想好,又或者该说,在B市除了这里她好像再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能想到的,就是拉着几天前便收拾好的行李箱离开这里。
当她站在自家的门前的时候,李嫂却一改往日的亲和开朗,拦在她前面:“先生吩咐过了,太太,你哪儿也不能去!要出去的话,要先和他说……”
李嫂被纪念凌厉的眼神吓得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说不下去了。
纪念手心倏地攥紧,冷声道:“如果我偏要走呢?”
“这个……先生说会开除我……然后,我以后也别想要在B市找到其他工作了……”李嫂一脸为难地回道。
纪念知道李嫂的丈夫因为之前在工地上班落了残疾,再加上一个正要上高中的孩子,还有一双七旬的父母,上上下下都是在靠她一个人的工资在养,这份工作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也正是因为这样,贺连城才算准了自己会心软,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逼她。
可这样,她和被软禁,被困在监牢里又有什么区别?
纪念微一沉吟:“打电话给他。”
这是她能在短时间内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呃?”李嫂一愣。
“我要你打电话给他啊!”
纪念不耐烦地低吼一声。
来到贺家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李嫂所见到的、印象里所认识的那个纪念,为人处事都是极亲善的,甚至连见她蹙眉的时候都很少。如今,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李嫂整个人被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慌慌张张地她去模放在围裙口袋的里的手机,拨号贺连城的电话,确定电话被打通之后,才颤巍巍地把手机递给纪念:“太太,电话通了……”
纪念接过,电话那头的男声飘进耳际:“有事?”
干净利落的对话,让气氛冷凝。
“让我走。”她也同样干净、利落地还了回去。
“给我一个理由。”他不愠不恼,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声色里还有一丝玩味的——笑意。
强行压制出积郁在胸口的愤懑,纪念深深地吸了口气,扶正了手机,嗤笑道:“你留我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贺连城,我并不觉得,对现在的你来说,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不,你有的。”
下意识地,纪念单手护住自己隆起的小月复。
那人就好像是将她这样局促不安的举动看在眼里时候,自听筒里传来他一阵低沉而邪肆的笑,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你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为我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说对现在的纪念来说,什么是她最后的底线的话?
那么一定是这个孩子。
这条底线,她绝不容许别人触及一分一毫。
她冷哼一声,满是鄙夷不屑:“贺连城,你以为你让一个阿姨过来看着我,我就乖乖呆在这里了?你做梦!只要我一个花瓶砸下去,我还不是说走不走?你,真当我做不出来?”
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纪念和贺连城两个讲电话的李嫂在听到纪念果决很辣的那一句话的时候,瞥见了放在茶几正中央的水晶花瓶,整个倏地一抖。
纪念看在眼里,眉心一蹙,什么都没有了的人,还有什么好输不起的呢?她的确可以说到做到,只是不想采取这样一种靠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获得自己的自由。
“一个阿姨自然是看不住你,但若是束缚你的,是整个纪家呢?”
纪家……
这个字眼,几乎让纪念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却依然故作镇定地反诘道:“呵!纪家?你觉得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人来说,家族的兴衰荣辱,她还会在乎吗?纪家人的死活,现如今,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你以为这能威胁到我了?”
纪念话说了一半,听筒便传来了一阵忙音。
他挂了电话。
就算她再怎么伪装,也无法改变他谙知她的脾性就像熟识自己的某一部分一样。
所以,他了解。
就算她嘴上再怎么说恨纪家恨抛弃了她的纪家人……心里,也还是会挂念着纪家的安危的。毕竟,那曾是她的根。
双手无力地垂到身体两侧。
她承认,从一开始自己输了。因为这场有关爱情的赌局里,那个先认真的人,是自己,不是他。
*
*
*
发在凌晨3点钟。
某西爬去碎觉,乃们看文,还有五千字,我尽量早点更新上来~o(∩_∩)o群么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