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了被贺连城关在牢笼里,那便不如做一只自足自乐的囚鸟。
纪念这样想。
所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开始吃最多的饭,喝最好的补药,就算是勉强自己。但只要不去想有关“贺连城”这个名字,小月复就不会痛,她的孩子就不会跟着反抗。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在她面前,她都可以装作从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像从前的每天那样生活。
她开始试着在自家的花园里种一种满天星,也开始去接受以前一直很排斥去看的电视剧媲。
即便深陷“囹圄”,她都可以活得恬然自得。
和从前不同的,不过是她不能走出曾经的“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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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对立的第一天,晚餐,纪念本以为会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一桌子的菜,可令她意外的事却发生了。
那密码门锁叮的一响,纪念夹菜的动作一顿.知道这房子里门锁的密码的人就只有她、李嫂,还有贺连城。眼前,她和李嫂都在,进门的那个人是谁,可想而知。
“先生,你回来了啊?”李嫂热络地迎上前,从贺连城手里接过西服外套。
而他似乎有些轻微的疲惫,连走路时的喘息声都略显沉重。
如以往两个人的晚餐,他落坐在她手边的位置。
“怎么没等我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先吃了?”他说话的语气一如从前,责备之余,有着淡淡的宠溺。
她视他若空气,垂下羽睫,安静地把碗里最后的饭吃完。
而后,倏地站起身,一脸死寂地对李嫂说道:“李嫂,我吃好了。把我的碗筷都撤下去吧!”
那视线里没有自己,甚至连对话的对象也开始不包括他。
她是将自己整个放空在了她的世界。
贺连城明眸一眯,心中莫名的躁动愤懑操纵了他整个人的思想,掌中瓷碗近乎在盛怒下被她整个捏碎。
“你给我站住!”
偌大的房子里,他的喝令久久涤荡着。
纪念足下一滞,偏过头,秀眉拧起,冷冷凝视贺连城,淡漠而疏离。
四目相对,眸光交互,僵持着,冷战着。
好像和他笑,陪他坐在一起吃晚餐,还是昨天的事。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坐下来,陪我吃饭。”
听到贺连城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时候,纪念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自己说的,她甚至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不是正常的。吃饭?他要仇人的女儿坐下来陪他吃饭?简直好笑!
纪念眼梢敛起戏谑的笑纹,唇瓣却浅浅地勾起,回道:“我吃过了。”
他微微仰着头斜睨着纪念:“我只说一遍。”
声音冷绝而不容置疑。
“李嫂,再给她盛一碗饭!”
“这……”李嫂站在一旁,有些为难。纪念的饭量她是知道的。平日吃了一小碗都算是多的,刚她已经勉强自己又多吃了半碗了,再让一碗,这……李嫂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贺连城的脸色,除了冷寂就是冷寂,显然很难让他改变决定。
“这个家……谁是主人,你分不出来了吗?”
贺连城倏地一吼,让整幢房子的气氛都冷凝到了极点。
“去盛吧!李嫂。我吃!”纪念淡淡扯扯嘴角,跳出来为李嫂解围。
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纪念的眸光始终凝在那人身上。
他似乎今天的心情极好,又或者是李嫂今天的做的饭菜终于对了他的口胃。他连夹菜的时候,眉梢都带着笑意。纪念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前爱上的贺连城,他真的是一个果决狠辣的复仇者,他熟知敌人的弱点,谙知怎样去凌迟一个人的心,因此也能一招击中便击中她要害。
“太太。”
不过多会儿,李嫂便盛了一碗米饭过来,恭恭敬敬地摆在纪念的面前。像是刻意照顾她一样,白色的米粒只虚虚地添到碗沿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一整碗米饭的样子,其实就只有半碗的量。
扬起头,她朝李嫂感激一笑:“谢谢。”
她们两个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瞥见摆在纪念面前的瓷碗的时候,贺连城的眉心风过无痕一般地蹙了一下。
连菜也不吃的,纪念扒了一碗白饭。
整个过程看起来,这根本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完成一件任务。连李嫂在一旁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贺连城对纪念残忍,而纪念对则是自己更加决绝。
“咣——”
一颗饭粒也没有剩下的瓷碗重重落在餐桌上。
纪念扯开笑,眸光却是凛冽的,对在一旁正自顾自享受着晚餐的人问道:“还要我继续吃吗?”
但见他动作一顿,长眉跟着一挑,没有答话。
“好!”纪念朗声,将空了的瓷碗递给李嫂,“李嫂,麻烦你再盛一碗给我。还有这一次,盛得满一些。”
李嫂一愣,看着餐桌前深陷冷战中互不退让的两人,拿了碗进了厨房。
明明胃已经开始有胀痛的感觉了,纪念却还是坚持着一碗又一碗地吃下去。他想要以这种方式玩弄她、报复她,她就随了他的意思,她倒要看看贺连城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他是多久才会厌恶这场报复的游戏。
后来,连贺连城饱餐过后,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这纪念一碗一碗地吃下去,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地情绪变化,面容清冷到了极致。
直到李嫂第四次走进厨房——
端着一只空碗再走出来的时候,怯怯地回了一句:“先生、太太,没饭了……”
纪念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胃里一阵令人作呕的酸气席卷而上,甚至连手里的筷子都来不及放下,她捂住嘴,便跑向了一楼的卫生间。李嫂见状不对,忙追了过去了。
接着,自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
声音之大,持续之长,好像连肝脏都要被她呕了出来。
贺连城木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眸光凝在身旁空着的那个座位。
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快感可言。
他,或许不该逼她的。
她不知道的是,他本就是想要和她像是平常一样,坐在一起吃一顿饭而已。要她留下陪自己,也不过是想她现在瘦成了那副样子,要她能多吃一些,却不曾想到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早就让太多东西都发了霉变了质。可他偏就是想逆转时光,让她和他都回到最初的那个点。
仿佛被整个放空的心,有一阵阵清晰的缩痛传来,席卷了他。
他嘴角僵了僵,想问自己,这种感觉,是心疼吗?
……
他仿佛坐在这里,被晾置了许久。
才看到李嫂扶着脸色惨白如纸的她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再度站到他面前,她俯视他,唇畔激起一摊冷笑:“贺连城,你觉得还要我再继续吃吗?”这个晚上耗费了她太多的气力,以至于她连站着都要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倚在李嫂身上,不过就说了几个字而已,竟也开始止不住地轻喘起来。
他大手攥了攥,不言不语。
“要是不够的话……李嫂,麻烦你再烧一锅米饭给我!”
……
他走了。
是连西服外套都顾不上去拿地摔门走了。
他的离开,让房子里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宁静。
厨房里餐桌前,李嫂忙前忙后地收拾着屋内的狼藉,乒乒乓乓的声音跟着传来。纪念坐在餐桌前,面对着这一桌子的残羹剩饭,指尖若有所思地轻抚小月复,唇角笑纹层层叠起,痴痴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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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市市政府的顶楼办公室里。
单手插在裤袋里,男子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一派闲适慵懒。眸光远眺这夕阳中的城市的缩影。
车来人往,下午五点钟,刚好是所有人都回家的时间。
而他却已然站在这里,只能远远地看着缩影中那小小的一点。
那里,是他和她曾经的家。
鬼使神差地,他拨通了电话给那个熟悉的号码。
忙音一止,一道女声便飘进耳际:“先生。”
接电话的人不是她,这让他庆幸之外有着些许的沮丧。贺连城轻轻地应了声,低头漫不经心地踢着皮鞋的鞋间,沉吟了小会儿,问道:“李嫂,她怎么样?”
“是太太吗?你没回来的这两天,太太心情一直都很好。”
李嫂本是无心那么一说,听在贺连城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不在,她的心情很好?
想到这儿,他长眉紧紧地打了一只结。
话说出口,李嫂也不禁懊恼起来,直拍脑门,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忙补救道:“先生,我不是……”
“她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打断李嫂的话,贺连城请问。
若说,他打电话回去,是有什么事情想问,那这一定是其中的一件。他知道的,自打有了肚子里那个的孩子开始,她就一直没什么胃口,就算是为了肚子孩子能健康长大,勉强自己吃一些,她吃的也没比一只宠物猫多多少。
“昨天太太一直在吐,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天的状态要比昨天好很多,足足吃了有一小碗的米饭呢!”邀功一般,李嫂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嗯,她的每一餐你都多注意一些,但凡她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就做给她。就算胃口不好,总是想吐,也督促她多少吃一点。”说完那一大堆话,连贺连城自己也是一惊,他好像太啰嗦了,“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加上这句话,会不会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好。先生,我会照做的。”
“对了,这些天你就先不要回家了,就先住在客房里吧!你的工资,这个月结算给你三倍。你记得,她晚上怕黑,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床边的台灯开好……还有,记得睡前给她温一杯热牛女乃,她夜里总是做噩梦,喝杯牛女乃的话,会好很多……”
有太多太多想要嘱咐李嫂的话,都只说了一半。
话筒里陡地跳入一道清丽悦耳的女声——
“李嫂,能帮我温一杯牛女乃吗?”
“李嫂——”
“李嫂,你在给谁打电话?”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让他有种错觉,好像接他电话的人是她,不是李嫂。
从未有过的慌张,他倏地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看着暗下的手机屏幕,贺连城蹙了眉,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他和李嫂说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她能给自己把孩子好好生下来。而他真正关心的是她肚子的里孩子,不是她。
“噔噔噔——”
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贺连城扬声道。
应声推门走进来的人是安东尼,他一面习惯性地挑了贺连城办公室的左边的皮质沙发坐下,一面问道:“刚在做什么?”
“打电话。”贺连城扯扯嘴角。
“怎么连我敲门都没听见,给谁打电话,这么全神贯注?”安东尼一脸笑意。
“李嫂。”
语气依旧不温不火。
“李嫂?就你前阵子让我帮你家请的那个阿姨?厨艺一定要特别特别好,比你们家市长夫人的还要好的那一个?”
自贺连城笔挺的鼻子里传出一声轻应。
对于贺连城的态度,安东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眸子一转,笑道:“贺市长,请问您是有多久没回家了?两天、三天?还是更久?”
提及这个话题,贺连城的眉峰一陡,极其不悦的样子。
安东尼凤眸一眯,唇角叠起笑纹来:“怎么,纪念你们两个吵架了?”
贺连城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甩在旋转的靠背椅上,霎是疲倦地将头搭在椅背上,阖眼闭门养神,抬手轻揉了揉自己发酸发紧的太阳穴。良久,薄唇轻启,叹道:“她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安东尼惊道。
“嗯。”
安东尼咬了咬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展了展长眉:“其实,你早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的……就算纪念再傻,你的谎变得再好,也总有会被拆穿的一天。”
看到贺连城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又轻叹了一声:“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纪念和莫妍之间,你总该选一个吧?”
贺连城从椅子上缓缓坐正,露出一双寒光凛然的眸子来,唇角溢出冷笑来:“你觉得呢,我会选谁?”
安东尼失笑:“我不知道。”
说不知道是真的。
若是贺连城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贺连城,那个心里不论是爱还是恨都只针对那个叫作“莫妍”的女人的人,那么他想,他一定会说贺连城要选的是莫妍,可现在……
纪念介入了贺连城的生活里、甚至可以说是介入了他的生命中,她在贺连城那里怕早已不是报复工具那么简单了。安东尼隐隐觉得在贺连城心里也一定为纪念留了一席之地!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你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他漠然冷笑,“纪念这个名字,从来都不在我的选择当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