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在松茸浓郁的香味中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空了一晚的肚子咕噜噜地响着,梅拉按了一下仍有些酸痛的腿,走到了火塘面前。
泽卓嘎正认真地煎着松茸,她将松茸切成薄片,摊在已经放好了酥油的陶锅上,化了的酥油将松茸煎得吱吱地响。
梅拉惊奇地看着松茸在酥油的高温里迅速地月兑了水,缩小了许多,微黄的颜色很快变成金黄,然后被泽卓嘎夹了出来,又夹了新的松茸摊在锅里。
泽卓嘎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旁边的碗里,松茸黄灿灿地摆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梅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早餐的开始,她眼馋地看着那些松茸。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做法,原来真正的食珍,只需要用最简单的做法,最少的食材便能做出无上的美味。
梅拉小心地夹起一块松茸放入口里,松茸鲜美、浓香的味道瞬间就顺着舌蕾传遍了整个口腔,原本就脆生生的松茸因为这煎炸更是香脆。梅拉一块一块小口小口地咬着,这一顿早餐她比平时多花了好些时间。
她意犹未尽地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碗,心里只遗憾自己采蘑菇的时候,采的獐子菌太多,松茸太少,不然就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了。
因着这美味,梅拉在收割青稞的时候,分外有力。昨日的劳累她仿佛已经忘了,她不时地看看天空——碧空万里如洗,没有一丝乌云的影子。
梅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是长不出蘑菇的,就算是长出来了,她也没时间去采——哎!
整整忙碌了10来天,梅拉终于等到了收割的结束。她看着格勒、泽卓嘎满足的笑脸,就知道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冬天不用担心没东西吃了。
梅拉一家终于闲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次,他们全家大小都出去了,格勒甚至还将那两头平时照看得极好的牦牛也牵上了,牦牛背上绑着几个大的口袋。
梅拉一家跟着村子里的其他人,赶着牦牛浩浩荡荡地朝着远处走去。在她们不停的谈话里,梅拉知道她们要去一个较远的山上捡牛粪。
梅拉知道,在漫长的冬季里,家里如果没有足够的牛粪,恐怕是要活活冻死人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捡牛粪对于在农区的人来说,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梅拉在这里呆了已经快半年了,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她甚至无法对应自己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不过,就算对应了又怎么样呢?
梅拉已经喜欢上了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是也没有特别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一到点就响的闹钟,没有值不完的班,没有闻不完的药水味。
梅拉甚至喜欢上了牛粪味的味道,她觉得那牛粪里有一些淡淡的青草燃烧的味道。晚上睡觉前,丢上两块牛粪闷在灰里慢慢地烧着,小小的屋子一晚上都是暖暖和和的!
梅拉随着大部队慢慢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懒得去问,只是衔着从路边拔的一根野草,慢慢地咬着。
走着走着梅拉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她心里暗自嘀咕:出了前面那个口子,是不是应该看到一大片平地?
梅拉的心里有了一丝期盼和紧张,她的步子也走得快了一些,不过前面的牦牛可理解不了她的迫切,依旧晃悠悠地走着,不时还要啃一下旁边的草。
出了山沟,果真是一大片平平的青稞地,收割完了的青稞茬还在地里。平地的对面是连绵的雪山,即使是在这样的夏末,山顶依旧是白雪皑皑。山腰上是参天的古松,山脚下是灌木,瀑布从雪峰的顶端直冲而下,泄入山下的湖里。
梅拉看着平静的湖面上,一丝风也没有,水平静得像被冻结了一样。
梅拉拔腿就朝着湖边奔去,她一气跑到湖边,掬着湖水,只觉得无比的亲切。
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确切的位置,她愣愣地看着这熟悉的碧绿的湖水,又抬眼看了看挂在山腰的瀑布,那急坠的流水恰似雪花一般洁白,在苍翠的青松间,分外醒目。
这是然乌湖,不过这名字来自异域时空里。在这些本地居民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那意思是——堆满了尸体的湖。
梅拉想到这个名字,像触了电一样,摊开了手,冰凉的湖水一下子全洒在了湖边洁白的细沙上。
梅拉惶恐地逃离了这个原本在她看来充满诗意和美景的湖,朝着格勒快速地跑去。
村子里的人茫然地看着她跑开又跑回,几个熟悉的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又看了她几眼,看了格勒和泽卓嘎几眼。叽叽咕咕说了一堆,又散开了。
格勒看着惊慌失措的梅拉,再次皱起了眉。他原本以为梅拉已经正常了,看样子还是没完全好起来,格勒忧虑起来。
梅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德西的后面。
德西安抚地拍了拍她,什么也没问。
这一天,他们全都在弯着腰捡拾着牛粪,天快黑的时候,两只牦牛的背上全驮着大袋的牛粪。
梅拉紧跟在德西的身后,在有些清冷但是照遍了整个大地的满月的光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远远近近的山峰,甚至是近处山上的灌木都被月光照得一清二楚。那些耸立的终年不化的雪山,在满月的光里闪着银色的冷光,旁边流淌的溪流,水白得让人有些眼花。
梅拉默默地欣赏着这一切,慢慢地朝着家走去。
拾牛粪并不累,但是无论去哪里都需要徒步还是让梅拉觉得有些恼火。
刚开始还觉得很轻的牛粪在背上越来越显得沉重,前边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们说说笑笑朝着前面走去,几个大方的姑娘很快就开始唱起了山歌,那复杂的唱腔,动人的嗓音在山间回荡着,梅拉走了很远依然能听到山歌在山谷中回荡。
她劳累了的心,渐渐就沉静了下来。她也学着那些人一样,慢慢地稳稳地走着,耳朵里是流水声,是应和着的歌声,这沉重的牛粪渐渐地就变轻了。
她甚至小声地跟着哼唱着曲子,心里愉快极了。
德西吃惊地看着梅拉,这是梅拉醒来后第一次歌唱。声音虽然很小,却充满了快乐,一种让德西不解的快乐。
德西也吃惊于梅拉的声音,那歌词听起来说不清的陌生与别扭,完全不是平日里她们随意唱出来的自然流畅的山歌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些刚学说话的婴儿,吐词含糊不清,甚至还有错的音节。
德西谨慎地喊了一声梅拉。
梅拉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完全没有听到德西的呼唤。
德西声音大了一点,继续喊道:“梅拉!”
梅拉一下就闭住了嘴,她知道自己大概又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看了一眼德西,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依然是梅拉撒娇时娇顽的样子,德西看了看她,说道:“你刚才在唱歌,唱什么歌呢?我都没听清!”
梅拉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唱着什么歌,她只是跟着一起哼的,她怎么说得出歌名呢!
梅拉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既不回话,也不出声。她拉了拉德西的袍子,朝着前面追赶而去。
德西看了看后面停下的队伍,已经有人在问什么事情了。
德西想了想,什么也没说,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到了家的梅拉赶紧帮着格勒将牦牛背上的牛粪卸下来,又帮忖着将牛粪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梅拉知道接下来,他们就得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将牛粪掺上一定比例的泥土和青草,搅拌均匀之后,再做成厚度适当,大小均匀的牛粪饼晾晒在墙上了。
梅拉想起她在农区经过时,那些藏农的大大小小的房子外面,朝墙的一面全是拍着牛粪饼。牛粪饼做得多的人家,墙上一排排全是晾晒的牛粪饼,院子的墙根下也全是一堆堆的牛粪饼。
她也想起那些人在说起自己家的牛粪饼有很多时,一脸自豪的表情,梅拉此刻看着院子角落里堆得满满的牛粪,她的脸上也全是愉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