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曾经听说过几姐妹一起嫁给一个男人的,不过不是在藏东。
她的心里开始矛盾起来,德西看着梅拉沉思不语,也不笑,以为梅拉是想嫁给扎西多吉。
她低笑着撺掇:“你喜欢扎西多吉?那你就嫁给他呀。”
梅拉羞恼交加,喊道:“你胡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是阿爸和阿妈做主的。”
这声音有点大,一下就被屋子里的格勒和扎西多吉听见了。
格勒沉下了脸,喊了一声:“德西,梅拉!”
被识破的德西和梅拉,尴尬地绕到屋子前面。
德西低着头站在院子门口,梅拉更羞,她扯起德西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
格勒阴着脸看了她们好一会,脸色又慢慢地变缓,他走到泽卓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泽卓嘎便引着德西和梅拉走向了远处。
一直到了看不到自家屋子的无人处,泽卓嘎才责备德西这样放肆、无礼的行为,德西一点都不怕母亲,笑嘻嘻地说:“梅拉喜欢扎西多吉。”
梅拉的脸通红通红的,她作势要打德西。
德西赶紧躲到母亲的后面,继续笑道:“阿妈,快看快看,梅拉的耳朵都红了,被我说中了。”
泽卓嘎惊讶地看着梅拉白皙的脸上泛起的红云:“你真是这么想的??”
梅拉并不直接回答,她忸捏着说:“阿妈,结婚的事情您和阿爸做主,不过,阿妈,我不要和阿姐嫁给一个丈夫。”
泽卓嘎一脸复杂地看着她,那个自小就嚷着什么都要和阿姐在一起的女儿已经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梅拉被泽卓嘎这样盯着,盯得很不自在。
她以为泽卓嘎会骂她,没想到泽卓嘎只是问:“你真的这么想?你想留在家里还是想嫁出去?”
梅拉不知如何回答,嫁或者留在家里,她暂时都没考虑,她才17岁呢,未免太早。
梅拉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那边德西已经在撒娇了:“阿妈,我要一直留在你和阿爸身边。”
梅拉知道,这话意味着如果自己不同意和德西找一个丈夫,那么自己就得嫁人。
泽卓嘎看了看梅拉,又看了看德西,两个人她都一样疼爱,如果梅拉真的不愿意与德西共找一个丈夫,那么眼下的扎西多吉倒是不错的人选。
她一脸郑重地问梅拉:“你觉得扎西多吉怎么样?”
梅拉的脸唰地红了,跟煮熟了的虾一样,她捏玩着衣角,不回答。德西看着她这幅表情,咯咯地笑起来。
泽卓嘎刚想和梅拉细说一下扎西多吉是三兄弟,如果她答应嫁给扎西多吉也就意味着早晚会成为三个兄弟共同的妻子,扎西多吉的话里已经很明显透着这个意思了,但是她还没说,格勒高声的呼喊声传了过来。
泽卓嘎慌忙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索梅拉的表情——看样子她是情愿的。
她悄悄地和格勒说了梅拉的心思,格勒沉思了半晌,留住了即将走出院子的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正在懊恼自己不该贸然出口,被婉拒的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听到格勒的挽留声,连忙站住了脚,怏怏的心里顿时欢喜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改变的可能?
格勒又与扎西多吉说了几句,梅拉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远远地看见扎西多吉没多久便红光满面地走出了小屋。他向四周看了一会,似乎是在寻找梅拉的身影,但梅拉躲在石头后,他什么都没看到。
梅拉看着他牵着马,大步走出小屋,走了几步,蹬上马鞍,轻快的马蹄声响起了,不多久扎西多吉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梅拉的心里复杂异常,阿妈和阿爸说了什么呢?阿爸和扎西多吉说了什么呢?
扎西多吉的马跑得很快,没有羊的羁绊,扎西多吉晚上便到了家。
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还没有睡,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丁增曲扎听到由远而近的熟悉的马蹄声,连忙出了屋,他看到趴在门角的尼玛兴奋地站了起来,来回不停地在关着的门前走动,不时朝着门外嗷嗷地低呜。
丁增曲扎高兴地说:“你也高兴阿哥回来了吧,不知道带回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扎西多吉披着淡淡的月光,下了马。丁增曲扎连忙过去将马鞍上的东西取下来,又将马鞍递给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屋钻出来的次仁俊美。
扎西多吉拎着东西进了小屋,丁增曲扎就牵着马饮水去了。
次仁俊美将捂着的牛粪火堆重新扒开,烧得暗红的牛粪一接触到空气,一会就变得通红,小木屋明亮了许多。
他将温热的茶壶搁在铁三脚架上,自己盘腿坐在铺着羊皮的垫子上。
清茶慢慢热了,扎西多吉掏出怀里的碗,仔细擦干净,然后走向另一间小屋,在羊皮口袋里舀出一碗糌粑。
他借着牛粪一明一暗燃烧的光线,回到氆氇旁,与次仁俊美相对着盘膝而坐。
随着他的咀嚼,一股淡淡的糌粑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起,混合在牛粪、青草、清茶与干牛羊肉的膻味里,奇特而又和谐。
扎西多吉慢慢地吃着,吃完半碗干糌粑,他在碗里加了点清茶,将双手在袍子上擦干净,然后就开始揉捏着糌粑。
糌粑很快被他捏成了小团小团的。他捏着放进口里,比刚才舌忝舐糌粑快了许多。
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陪着他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等到他吃完了,次仁俊美又给他续上茶,丁增曲扎才急切地问起来。
他们从大哥难得一见的轻快表情里,隐约猜到肯定是好消息,不过姑娘怎么样呢?
扎西多吉愉快地回答着丁增曲扎的各种提问,丁增曲扎还有些朝气的脸上开始涌现出一些期盼的神色,新的生活也许很快就要开始了!
扎西多吉请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送到格勒家,格勒郑重其事地拿着他和梅拉的生辰八字去喇嘛庙占卜。
草原上的扎西多吉,心里很复杂,占卜会如何?相合,还是相克?
他回想着与梅拉相见的细节,越想越觉得甜蜜,这是他与卓玛拉结婚从未有过的体验。
扎西多吉回忆自己与卓玛拉短暂的相处,他完全是按照婚俗娶来的。在婚礼之前,扎西多吉没有见过卓玛拉,更不要说感情,他像他的父辈一样想着,草到了春天就要发芽,花到了春天就该开放,那么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应该结婚生子,这是自然赋予的使命与义务,他不过是遵循而已。
那个结婚半年后就怀孕的可怜的女人,很快就因次仁俊美的不懂事的任意而为送掉了性命,她死的时候才18岁,正是最美的年龄。
扎西多吉心酸地想着这一切,想着因为犯错使卓玛拉送了命而变得沉默寡言的次仁俊美……
扎西多吉知道,自己对梅拉的感觉不一样,他在梅拉才10来岁的时候就见过,那是他去买青稞的时候。
不过扎西多吉还是没想到,这两年未见,梅拉会出落得如此美丽。他出神地想着梅拉羞涩的笑、飞满红云的脸,一眨一眨的大眼……
占卜的结果让扎西多吉欣喜不已,他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两个兄弟,三兄弟忙碌着开始准备订婚的事宜了。
传信的老扎西忙碌地在两家之间奔波,商量着彩礼的多少,传递着彼此的信息。他是个深晓礼仪,善于言词,巧舌如簧的中年男人,他也通达传统的谚语和格言,在他的语言中常带有音乐的节奏,他快乐的腔调能使陷入僵局的说亲变得和谐,因此经常担负着媒人的使命。
扎西多吉准备的彩礼有六只绵羊,两羊皮口袋的青稞,一口袋酥油,三坛青稞酒,还有崭新的围裙。围裙是有寓意的,扎西多吉要借此表示对格勒家抚养妻子长大成人的尊敬与感谢。
老扎西在占卜确定的吉日里,带着扎西多吉准备的彩礼,骑着装扮得五颜六色的马,去了格勒家。
扎西多吉并没有随去,除了第一次求亲之外,扎西多吉都遵循着古老的礼仪。他生活在这古老的土地上,受着古老礼俗的影响,更相信宿命与轮回。他尽可能地遵守着这些礼仪,注意着那些繁琐的禁忌,以免自己和家庭遭遇不幸。
梅拉在看到那些彩礼之后,便知道了自己的婚姻已经确定了。
她想起自己就要嫁给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奇怪与不安。但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她想着自己多少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格勒对自己已经是格外的疼爱了。
梅拉不知道自己将要嫁的是三个男人,虽然这一点扎西多吉已经明确地和格勒说明了。格勒觉得这样的安排理所当然,他甚至为梅拉能嫁给三兄弟而觉得开心,这也是他最终同意让扎西多吉娶梅拉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这个遵循着古老传统的地方,一个女子能嫁给三兄弟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既可以避免人单力薄造成的贫穷,也可以使家庭成员得到合理的分工,又避免以后分家时的财力分散,当然,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更古老的历史里,那个女尊男卑的东女国历史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