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尺看着满满一口袋的药材,嗫嗫道:“老爷,那珊瑚珠子不值这么多药吧!”
扎桑回眼看她,心里知道这女人根本就不懂那珊瑚珠子耳环的价钱,越是这样,他就越清楚这耳环必定不是这女人的。他也就越想去探个究竟——毕竟当初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次仁老爷。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给你了,你拿着便是!”
布尺感激地朝着扎桑鞠了一躬,便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扎桑看着那女人快速地消失在丛林里,心里有些忐忑:这样让她走了,要是找不着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他看了一眼装在怀里的那个荷包,重又朝着下面森林四处搜索着,他很快就发现了悬在河谷上方的不起眼的滑索,重重地将自己的脑袋捶了两下:真是蠢到家了,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去河对面打听打听呢?!
旁边的人看得莫名其妙,洛让讨好地凑过来,问道:“扎桑大爷,是继续停着,还是接着走呢?”
扎桑这才看了看全停了下来的马队,沉吟了一下,说道:“马队接着走,你让阿珠过来!”
马队重又叮呤当啷地行走在了山间,他仍站在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滑索。
果然没多久之后,那个黑衣女人便上了滑索,荡去了对岸。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人,看着她上了坡,又进了对面那个低矮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石屋。
旁边站着的阿珠,看着扎桑少有的激动的神色,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对面,一句话也不敢问。
两人站了好久,扎桑也没见那女人出来。他这才跟确定了一样,移开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阿珠。
“你领着马队先走,到了歇息的地方,将弟兄们都安排好了!”扎桑吩咐道。
“那您呢?”阿珠看向他,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什么事能重要到让扎桑扔下马队呢?
扎桑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点事,你好生看着马队,反正马快,我很快就能赶上你!若是我一两日没赶上,你便按着往年的规矩,晚上只在熟悉的地方过夜。”
阿珠仔细地听了,将自己的马牵过来,留了一些糌粑与干肉,便上了马去追马队去了。
扎桑看了看对岸的石屋,牵着马,钻进了下面的森林。
不知道怎么的,他拿着马缰绳的手竟然不停地发抖,抖得他都以为自己要握不住马缰绳了。
他伸出右手,将自己牵着马缰绳的左手狠狠地掐了两下,他的手背马上就显出了两个极深的紫红的指甲印痕。那痛到底让他镇定了一些。他飞快地穿过了林子,下到了那根滑索前面。
他将马缰绳拴在附近的一棵香柏上,拍了拍那马头,说道:“你好生在这里等我!”
那马似乎听懂了一般,伸出热热的舌头,舌忝了他手掌两下。
扎桑快速地跑到那滑索前,抓住木板,用力一蹬,飞快地滑向了对岸的平地。
他顾不上停息,一口气就跑上了坡,朝着那个石屋走去。
那石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远远地听着,全是模糊的,根本听不清。
扎桑在石屋外面的空地里站住了,平了气息,放轻了脚步,走近那石屋。他到底没有十分的把握自己的主人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已经醒过来一会的郎嘎,疼得浑身都是汗,他那脸上的汗,混着血水,更是让伤口跟被烧过一样,疼得他忍不住哆嗦。
他哆嗦着,看着站在眼前,弯着腰的次吉,说道:“次吉,我以前只告诉你,你是我捡回来的。却从没说过当时的情况……”
他歇了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这次被雪豹的爪子抓破了脖子,怕是活不成了。若是你能发誓,如果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顾布尺,我便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你,你也好早点回去。”
次吉复杂地看着这个伤重,却仍不忘替老婆打算的男人。
但是次吉知道,就算郎嘎不说,他也得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布尺,毕竟自己的命是郎嘎与布尺捡回来的。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低着头压抑着哭声的布尺,说道:“我会照顾她的。”
站在石屋外的扎桑,听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不是他的次仁老爷,会是谁呢?他想冲进去,却又想再听两句,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受了伤的男人一点都不卖帐,使劲地大声地说话声:“你得发誓!”
次吉听着这带着痛苦的抬高了的声音,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尽管他有些看不起这个穿黑衣的过于算计的男人,尽管他也知道了自己是察木多的马帮的人,早晚能找到自己的家。但是他仍开了口:“我次吉发誓……”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冲进来一个人,冲着他跪下,喊道:“老爷、次仁老爷!”那声音里带着激动与狂喜,让布尺、郎嘎全都吃惊地瞪着他。
次吉却没有回头,仍是一字一字地清楚地说道:“我次吉发誓,一定尽力照顾好布尺!”
郎嘎满意地咧着那血肉模糊的嘴,扯出一个笑的模样,但很快就因为这个动作疼得呲牙。
扎桑喊了几声老爷没听到回声,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凭着声音跪过去的男子:他竟然是喇*嘛。
扎桑吃惊地带着哭腔,又一次喊道:“老爷,次仁老爷!”
次吉回了身,看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那喊声,异常地熟悉。只是次吉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是次吉还是将他拉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这问话让扎桑更吃惊了,他顾不上忌讳,一下就爬起来,瞪着眼前的这个喇*嘛:虽然他瘦了许多,虽然他的额上有一个比铜钱还要大的伤疤,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他的次仁老爷。
他重又跪了下去:“老爷,奴才是扎桑!跟着您跑雅州的扎桑啊!”
次吉看了看重又跪下去的男人,说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布尺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刚买了她的珊瑚珠子,却鬼使神差般出现在自己屋里的男人。他穿得那么好,骑着那么好的马,竟然跪在次吉面前,喊老爷。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救回时的次吉,身上的袍子虽然已经被挂破得不成样子,却全是镶着上等的雪豹皮的。
次吉看了看躺在床上,费力地喘着气的郎嘎,说道:“布尺,你先去熬药。”说完,他便走出了屋,扎桑立马也跟在后面,出了屋。
站在屋外,原本一直弯着腰的次吉似乎高大了许多,扎桑看着瘦削却很精神的老爷,泪流满面。
次吉皱着眉看着他:“你哭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醒来时就在这屋子里,以前的一切却全都忘记了。他们说是初一捡到我的,便叫我次吉!”
扎桑连连点头道:“那是雪崩后的第二天,奴才原本要回去看看的,可是那雪将山谷全掩住了,没走几步,便连人带马栽进了雪里,实在是过不去!”
次吉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
扎桑抹了眼泪,说道:“当时马帮的兄弟们都害怕再来一次雪崩,便连夜下了山。奴才回去报了信之后,便又带着阿弟骑马赶了回来。等了好些天,那雪差不多要化完了的时候,却来了一场泥石流,将原来的路彻底地冲垮了,连那谷底也全堆满了石头和泥浆。”
次吉想了很久,这大概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吧。
他重又问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扎桑说道:“我们都叫您次仁老爷……”。
他顿了顿,说道:“名字可不是我们奴才们能叫的。”
次吉瞪了一眼:“我现在连名字也不知道,让你告诉我便不会怪罪你!”
扎桑仍是不敢,他只是说:“您回察木多去吧,大老爷、三老爷还有太太要是知道您还在,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
次吉转了头看了看那小石屋,现在郎嘎这样子,他怎么能回去呢?不过说到察木多,他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扎桑,你是骑了马的吧,替我去察木多给郎嘎请个好的医生来!”
扎桑低着头道:“您不回去?”
次吉其实比谁都渴望回家,只是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走。
他转身朝着石屋走去,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布尺,说道:“等郎嘎好些了,我再回去。你替我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吧。”
扎桑应了一声,刚想走,却又转身进了石屋,从身上掏出那个荷包,弯着腰,双手举到次吉面前说道:“老爷!”
次吉看了看那荷包,没有接:“你带去给太太吧!”
扎桑高兴地哎了一声,一溜烟就下了坡。
次吉站在屋前看着扎桑过了滑索,便回了屋。
但是没多久,屋外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抬头,便看到扎桑进了屋,手里是一个羊皮袋:“老爷,这是糌粑和干肉。等奴才回来,再带其他要用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