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哑妻 郎嘎的回忆

作者 : 梦里归尘

次吉在扎桑走了之后,在刚刚的兴奋之后,却开始有了一些怀疑:自己真的是那男子口里的老爷?为何自己竟然没有多少印象?

在那男子递回荷包的时候,次吉不是没有接回的念头,那毕竟是他身上唯一留下的与过去联系的物件。可是自己已经拿着它换了药,如若不是那人的老爷,他又如何肯退回来呢?

次吉的心里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那个荷包真的能将他仍在人世的信息带给他的至亲?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次吉不是没有怨恨的,尤其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难道那真是他梦里那样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何她不能像布尺那样,就算面对致命的雪豹,也能将自己的丈夫抢回来!

次吉的沉默与刚刚脸上流露出来的兴奋形成的那种对比,在这窄小的屋子里一下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靠在氆氇上的郎嘎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的次吉,说道:“你靠过来些,我把那年雪崩后的事情全告诉你。”

布尺看着脖子上仍在冒血的丈夫,担忧地说道:“你还是等伤好些了,再说这些吧。”

郎嘎瞪了他一眼说道:“男子汉,要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活着干什么?”

布尺赶紧闭了嘴,继续熬药去了,次吉搬了一张香柏原木墩子做成的凳子过去,坐在离郎嘎不远的地方。

郎嘎靠着氆氇,闭着眼歇了会。次吉在那坐着,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郎嘎终于睁开了有些乏力的眼睛,说道:“那是4年多前的7月,那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刮雪豹皮。突然听到对面传来鸟乱飞、乱叫的声音。”

郎嘎停住了,喘着粗气。

次吉看着他那失血过多的苍白的脸,也忍不住说道:“等过阵子再告诉我吧,我现在也不着急知道这些了!”

郎嘎闭着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瞪着次吉道:“受了伤的豹子还能咬死人,何况我是比豹子还要勇敢的猎人,只是说说话,你这样说话就是看不起我。”

次吉素来知道自己民族的男人,决不让人家看低半分的。他自己也痛恨男人像女人一样受不起一点苦痛。所以,他就不再多话,只是吩咐布尺将那煎好了的药水端过来,先伺候着郎嘎喝下。

这时的郎嘎倒也配合,慢慢地将一木碗热热的汤药喝了下去。

次吉看着他因为喝药吞咽而鼓出来的血水,眉头就锁起来了。

扎桑就算跑得再快,来回连上请医生要花的时间,至少也得四天。他开始有些担忧这样一直止不住血,郎嘎的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郎嘎却毫不以为意,他在那躺了会之后,便又接着讲起来:“那样的鸟叫声,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年雪崩的时候都是熊走鸟飞的。我抬眼看了下对面,那个马帮的人全在红坡上休息,他们倒也算是幸运。我心里却是有些盼着来场雪崩的,运气好的话,我能捡到大头羊、鹿,甚至熊、豹子。那样的皮子基本没有洞,倒能卖上好价钱。”

郎嘎嘿嘿地笑了两声,那笑声里仍然带着他的精明,只是笑到了后面,便咳嗽起来。

布尺连忙走过去,顺着他的背,轻轻地敲击着。

郎嘎看了看替自己敲背的布尺,生气地说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哭!”

布尺的泪却是更多了,她抽噎着站起来,跑进了隔壁的房间。

郎嘎看了次吉一眼:“看着那雪崩,打猎是去不成的了。我就带着布尺去了后山,去拜见邓巴上人,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想到第二天或许可以捡到不少的东西,我倒是高兴得很。”

次吉听得很有些不耐烦了,啰里啰嗦地说半天,也没说到他怎么回来的。

郎嘎似乎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些:“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过了河。我得趁着结冰的时候,才敢走到那谷里去。谁知道我才过了河,便听到山上传来藏獒低呜的声音,那声音悲伤得连我这样的猎人听了,都忍不住要有些替它难过。

我看了看天还早,便先上了山。”

郎嘎歇了口气,继续说道:“那獒就是那日。那日是我后来给它取的名字。当时我走过去的时候,它正张开了身子,趴在你的身上。我刚开始没看到你,还以为是它被雪打成了重伤,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谁知道等我一走近,它立马就站了起来,却不攻击我,只是一味地低声地叫着。我这时才发现原来它的身下还有个人。”

郎嘎闭了眼,靠在那,似乎有些累了,又似乎是在回忆那一天的情景。

次吉的心里却很震撼,他没想到那日竟然是那样护着他。若是没有那日,就算他当时没死,当晚大概也要冻死在那林子里了吧。

次吉正在那想着,郎嘎又开始说了:“那日可真是一条忠实的獒,我见到它瘸着站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它已经断了一条腿,却仍然一直在那守着你。若是没它,你的命早丢了。”

次吉点了点头,确实,若是没有那日,他肯定熬不过那个雪崩后严寒的夜晚。想到那日,想到雪崩,他的脑子突然就跳出了一个画面:一个男子被雪流推着向前的时候,一只黑色的獒使劲地拖着他往一侧逃。

次吉知道,那个被拖着逃走的男子一定就是自己,那獒一定是那日。

郎嘎看着次吉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我看那日没有敌意,便蹲下去,模了模你的身体。你的脸竟然还是热的,鼻子里也有些气息。我想应该是那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你。”

次吉点了点头。

郎嘎接着说道:“我是个猎人,原本只管打猎不管闲事的。可是看着那日那样守着你。我竟然也有些不忍心不管你们就走。于是我就对那日说:‘你要是想让我救你主人,就趴在一边。’没想到那日竟然真地老老实实地趴在一边没动。于是我就背了你,回到了家,又让布尺请来了邓巴上人给你看病。当然,作为酬谢,我替你做主,将你辫子上编的那颗珊瑚珠子献给了上人。”

郎嘎叹了口气:“我将你背回来后,又去将那日接了过来。其实在我们猎人看来,獒比人好多了,只有它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次吉看着郎嘎疲乏的样子,明显是在忍着痛,便说道:“今天就说这些吧,你好好歇息着。我去诵经,希望佛可以免去你受的苦痛!”

谁知道郎嘎却呸道:“我是苯教的信徒,绝对不会接受你们那些外来的歪论。你们所谓的佛教抢走了我们的信徒,侵占了我们的圣地,还想要我们来感谢你们?”

次吉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站起来,便朝着屋外走去。

布尺追了过来,低低地说道:“您就替他诵点经,让他少受些苦痛吧!我会感激你的!”

次吉点了点头,转了身朝着乐瓦寺走去。

他将扎桑留下的酥油的大半全拿来点了酥油灯,供奉在大日如来的面前,自己便盘腿坐在殿里,一心一意地念起经来。

谁知道他才诵完两遍,便听到寺外传来布尺惊慌的呼唤声,他赶忙起了身,走出去。

只见布尺正在殿外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见了他,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次吉,郎嘎出了好多血!”

次吉一边朝着郎嘎家的方向走,一边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布尺却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往家跑。次吉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尺这才站住了,哭着说道:“他刚才说了很不吉利的话,我就说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谁知道他一下就跳起来骂我:‘说我蠢得很,要是那样想,他就要绝后了。’”

次吉听着这话,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本来就不善言辞,何况要去安慰一个女人呢?

他想了半天,才说道:“如果扎桑跑得快,或许再过三天就带着医生回来了!”

布尺听着这话,心情才好了些,抹了泪飞快地朝着家里跑去,那长长的、陡峭的坡,她竟然如跑平地一样,跑得飞快。

次吉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郎嘎的申吟声,这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是极力隐忍着的,里面含着极大的痛楚。

他一边吩咐着慌了张,六神无主的布尺赶紧去烧龙杜,一边就朝着郎嘎走去。

郎嘎听到他的声音,将原本就极低的申吟声忍住了,只是闭着眼躺在榻上。

次吉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从香柏灰里渗出来的血水,连忙又抓了一些,捂上去。但很快,血水的凉意就从那香灰里传到了次吉的手上。他心里一沉:这血要是止不住,可怎么办呢?

郎嘎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将次吉的手推开了,说道:“打猎的人最后就应该死在雪豹的爪子下!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别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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