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增曲扎将那翠绿的束带一松,宽大的袍身便直直地坠了下去,他两下便月兑了袍子,扔在一旁。
梅拉早已侧过了身,面对着里侧的墙壁,没去看丁增曲扎健壮的身材。
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两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心里只是祈祷着在这高危的日子里,千万不要中奖。想到这,她的心就像敲小鼓一般,嘭嘭嘭一直快速地响个不停——她是再也不想要孩子的了。
床边传来了月兑靴子,靴子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丁增曲扎一脚迈进床踩在床板上的声音。
梅拉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她只觉得背后微凉,然后就落入了丁增曲扎火热的怀抱里。
丁增曲扎看了看她躺了半天,却连衫子的结都未解,笑道:“梅拉,要我来帮你解?”
他笑嘻嘻地将手伸过去,半真半假地要帮梅拉解开那一个个顺着衣襟从脖子下斜至腰间的盘着的精致的布结。梅拉连耳根都红了,她一把推开了丁增曲扎伸过来的手,自己坐起来,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解着布结。
丁增曲扎斜靠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催促,看得梅拉不自在得浑身都像点了火一般,滚烫。
“阿妈,阿妈!你在哪?”楼下响起了央金的呼唤声。
“太太在楼上呢,小姐!”是扎西贡布的声音。
几声急促的奔跑声之后,便传来了通通通的蹬着木梯的声音;后面是扎西贡布着急的阻拦声:“小姐,你现在不能上去!”
“你让开!”是央金恼怒的嚷嚷声。
梅拉停了解布结的动作,看了一眼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的脸上是恼怒却又无奈的表情,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宝贝,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回家了?
他听着央金将房间的门板擂得砰砰响,伴着的是尖而高的喊叫声:“阿妈,快开门!阿妈!”
梅拉羞得无地自容了,偏偏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去应着:“阿妈骑马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等等,央金!”
丁增曲扎知道自己没戏了,他模了下脑袋,终究快速地爬起来,穿上靴子,套上袍子。
梅拉已经飞快地扣好了布结,套袍子的速度比丁增曲扎还要快。她看了看仍在束着腰带的丁增曲扎,终究走过去伸手替他将后摆收拾好,又替他将衣领最上端的布结扣好了,这才说道:“宝贝,别敲了,阿妈就出来了!”
央金停了捶门的动作,嘟囔着:“阿妈,你真慢!”
梅拉对着摆在柜子上的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伸手将那些小辫子重又束在一起,走了几步,又退回去将床上那被弄得乱糟糟的被子铺好,这才开了门,走了出去。
央金一下就扑进了阿妈的怀里,拖长了语音,撒着娇道:“阿妈,我真是想死你了!”
旁边的扎西贡布满脸惶恐,垂着手站在一起,生怕老爷、太太要责备自己。
梅拉看了他一眼,说道:“贡布,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央金吊着梅拉的胳膊,走路一蹦一蹦的,梅拉点了点她鼻子,说道:“这么大了,走路还这么不规矩!”
央金撇了撇嘴,仍旧蹦着。她蹦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将梅拉扯下来,自己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说道:“阿妈,你来了就不要回去!要不然阿叔总让央珍陪着他喝酒。”
梅拉心里一咯噔,拉了脸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小孩子不许乱说大人的事情。”
央金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才没乱说呢,阿叔有次都说,他要当阿爸了。”
梅拉的脸更难看了,她严肃地看着央金道:“小女孩不能说这些事情,也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要不然我告诉你阿爸,看他怎么教训你!”
央金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了。梅拉蹲子,看着她说道:“宝贝,你还小,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能随便说!”
央金哦了一句,牵着阿妈的手慢慢地下了楼。
丁增曲扎看着走进大厅的央金撅着老高的嘴,笑道:“怎么呢,央金,刚才不是挺高兴的?”
央金赖在阿妈的身上,两只手勾着她脖子,脸贴着她脸,眼睛也没抬,话也不回。
丁增曲扎看了看梅拉,她的脸色也不大好,便笑道:“央金还小呢,过几年就懂事了。你才来,别和她生气!”
梅拉嗯了一声,将赖在身上的央金放到一旁坐着,谁知道她根本就不干,身子还没沾卡垫,便又挪到了梅拉的腿上。
梅拉看了看丁增曲扎,问道:“扎桑上次回来,到底怎么说的?你阿哥到底哪天才回家?”
丁增曲扎看着梅拉那满脸的掩都掩不住的关切,颇有些吃味,不过想着这么多年阿哥音讯全无,突然得了这个好消息,连他自己都很期待阿哥早点回来呢。
他也就想通了,说道:“扎桑说当年救阿哥的人被雪豹给咬伤了,估计要等那人好些才能回来。”
梅拉问道:“请了医生?”
“嗯,扎桑连夜赶回来请的医生,他还得去赶马帮呢,我把家里最好的两匹马都让他们骑走了。但愿那医生能将那人医治好,阿哥回来也就放心些。”
梅拉连连点头称是,脸上却渐渐有了失望的表情——她原本想着自己在察木多便能等到次仁俊美一起回家,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都不知道隔了多少个秋,心里只恨不得能坐上飞机,一下就飞到他的身边。
丁增曲扎看着梅拉一说到阿哥便发起呆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三个人竟然就那样坐在那,沉默起来。
央金却受不了,这样的沉闷简直要让她憋死了。她拉着梅拉站起来,说道:“阿妈,我们骑马玩去吧,外面的花开得可漂亮了,就是没人陪我玩。”
梅拉看了看根本坐不下的央金,抚了抚她的头,说道:“阿妈今天骑着马下来,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让阿哥晋美带着你去玩吧。”
央金撇着嘴道:“他才不会带我玩呢,他现在就知道看那些汉字的书,一点都不好玩!”
听着央金的抱怨,梅拉倒是很开心地问丁增曲扎道:“央金说的可是真的?”
丁增曲扎笑道:“嗯,尤其是听说阿哥要回来之后,更是发狠地在那学,说是等阿哥回来了,要和他说说汉语,店里那些伙计,说得还没他好呢!”
梅拉便有些开心了,她刮了刮央金的鼻子道:“你也学学阿哥,多学点知识!”
央金更不高兴了,她扯着梅拉道:“阿妈,你陪我去玩吧!”
梅拉想着要是央金一走,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与丁增曲扎独处的场面了,就顺着她道:“好好好,阿妈陪你去玩,不过不骑马!”
梅拉由着央金拖着,母女俩慢慢地出了大厅,她看了看背对着太阳,正在小声地念咕着汉文书的晋美道:“你也跟阿妈一起出去走走吧。”
晋美站起来,眼睛却没离开书,说道:“老师说,我今天得把这个读好!”
梅拉帮他将书合上了,说道:“你才放学呢,也该休息一下再学!”
晋美将书揣在怀里,说道:“好吧!”
他走了两步,停住了,看着阿妈道:“阿妈,你也去过雅州,你会说雅州话吗?”
梅拉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晋美居然还记得这个,她想了想,说道:“会一点点,没有你阿叔次仁俊美说得好!他说雅州话和那些雅州人说得一样好!”
晋美又问道:“阿妈,你认得汉字吗?”
他随即就自言自语道:“你都没上过学,怎么认得到汉字呢!”
梅拉微微一笑,她自然不能说,她认得的汉字要比晋美还要多,只是应道:“对,阿妈不识字,所以你才要多学点,以后才好和那些雅州人做生意。”
她看了看这个已经十八岁,个子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他的脸上依然有些稚气,却也渐渐有了康巴汉子的英朗。想到他以后或许也要像次仁俊美曾经那样,年年行走在雪山与河流之间,梅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晋美的长大,还是以后为他担忧的时候更多。
三人慢慢地沿着被骡马长年踩压得结结实实的宽宽的路慢慢地往前走,不远处的荒野里,是开得满满的各色的野花。
这样的阳光与空气让梅拉觉得十分的惬意。
她完全没想到,同样是在这样阳光下,为了向家里禀报消息而与马帮分离了的扎桑心里除了焦灼就只有焦虑了。
扎桑是在向丁增曲扎禀报完次仁俊美消息的第二日凌晨,领着医生踏上前往乐瓦的路程的。
那医生已经年过六旬了,长年在家看病,极少外出,所以他骑马自然赶不上一年有半年是在马背上的扎桑。
扎桑虽然心里一直暗暗地算着马帮行进的日程,只想着快点赶上去,这时候却是急也急不了的。平日他到乐瓦只需要不到两天的路程,这一次却整整走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