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影后 第九十一章 可她的世界,像是在集体对她发出嘲笑

作者 : 凉风薄暮

这周日下午,原本慕念和高钧易约好,一起去仁安医院看他弟弟。

继上一次她和高钧易一同去医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上次是第一次见高钧易弟弟,慕念之前从未和自闭症患者有过接触,起初还担心高钧易弟弟会不会害怕生人,可真的见面之后,慕念才发觉自己多虑了。

虽然高钧易的弟弟患有自闭症,却亦有常人没有的天赋。

这日下午,慕念照旧准备好,从家中离开。

可刚刚下楼,慕念就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丫。

她不动声色地四处望了望,却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

她又走了一段路,然后猛然停住,这次,还是一无所获媲。

慕念以为是狗仔,索性越走越快,想摆月兑跟踪她的人;毕竟床照的事情刚结束没多久,她不想再生事端。

她走到路旁,正想拦车,谁知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

慕念一惊,猛然扭头一看,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

那人样貌平平,鸭舌帽压得低低的,慕念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个人;而看这人的架势,亦完全不像是狗仔。

该不又是林宇搞的鬼吧?慕念心中暗想,有些不安,已经准备好拔腿就跑。

然而那人居然冲她温和地笑笑,然后递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这个女孩,是你吧?”

慕念接过来一看,发现竟是自己很早之前的一张照片,还是陆惟希的抓拍——那时她正在生陆惟希的气,不论陆惟希怎么逗她,她都不理,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后来陆惟希终于将她逗得大笑,便顺势拍下了这张照片,说要留念。

她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着,“你是?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我是陆惟希的朋友。”

许久不曾提起的那个名字,再度响起在她耳畔。

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

“是他让你来找我?”

那人的表情有些犹豫,他模了模鼻子,面色有些为难,“他生前经常提起你,出事故的时候,身边还带着这张照片,我想他应该很挂念你,所以我想帮他了却一个心愿。”

“生、前?”

生前?

慕念呆住,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那人看慕念的情绪明显不对劲,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慕念开口问道,连声音也微微颤抖。

“我是台湾人,”那人的粤语的确不熟练,“那时候他在我店里打工,空闲时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他说他当时和女朋友约好一起离开香港,来台湾,可是那天他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她,后来他一气之下,就一个人去了台湾;他还说,如果他能在台湾闯出一番天地,想必女朋友的家人也不会这么反对这段感情。”

是啊,那天原本她和陆惟希约好一起离开香港,她背着家里人,和他私奔去台湾,等到日后陆惟希的境况渐渐好转,她想父母也不会再一味反对她和陆惟希。

可也就是在那天,她最终没能去。

因为那时,她正守在病重的母亲床前;而他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她。

原本就是一段危机重重的感情,只因为两人都不愿放弃,所以决定做最后的尝试;可最后,还是错过。

陆惟希离开香港的那天,她守在母亲病床前,她记得,那天的香港,下了好大的一场雨。

她到达医院的时候,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不知道等她的陆惟希,此刻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不知道陆惟希离开时,是不是恨着她的,即使不恨,应该也是心寒了。

那些回忆太过久远、也太过沉重,所以她一直选择封存,可今天这个陌生男人的几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加诸在慕念身上。

若是生离,多年以后如果还能相见;她想她和陆惟希,应该都能相视一笑,说不定还能一起笑着回忆当年争吵或甜蜜的情形。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死别。

慕念努力将泪意逼回去,她想开口问当时陆惟希的状况,却做不到。

因为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打破自己看似平静的假象。

那人看她这幅模样,主动说了下去,“后来有一次……我和陆惟希坐公交车回店里,却遇上了事故,他当场就……我的左腿也因为伤重,不得不截肢。”男人说着,拉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小截义肢。

“他在我那里打工的时候,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也很少会提起你,但是他却很宝贝一切跟你有关的东西,尤其是这张照片;我自己也因为事故伤了很久,不久前才接受了自己的义肢。不管怎么说,陆惟希也是我的朋友,我想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也了却他的心事。”

慕念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只是手里的那张照片,已经被她快捏得变了形。

好像那是她此时唯一可以抓住的,跟陆惟希有关的东西。

好似死死抓住,就能否认陆惟希已去这个事实。

那人挠了挠头,又叫了慕念几声,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很久之后,慕念才回神,“谢谢。”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那人的呼喊。

有出租车在她身前停下,她却视若无睹。

她好似已经忘记了,自己今天究竟要做什么。

很奇怪的,这时居然开始下雨,而且雨势十分大,这样一场滂沱大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落。

慕念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眼前只有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砸在她扬起的脸上。

慕念继续前行,没有举伞,也没有找地方避雨;一座城,在她眼中瞬间成了空城,而她能听到的,只有“啪嗒啪嗒”的雨声。

******

“啪嗒、啪嗒……”

她在雨中狂奔,整个人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一路狂奔到医院,最后伏在母亲病床前哭泣。

她在病重的母亲床前守了整整一天,父亲的安抚和劝说都成了徒劳,她始终滴水不进。

她只是不时抬头望向窗外,想着陆惟希等不到她,会是如何心急如焚;又或者,他最后会选择独自离开。

******

和那天一样,一场滂沱大雨,湮没了她所有的意识,亦模糊了她的视线。

慕念在雨中奔跑起来,她越跑越快,却毫无方向、不知究竟到哪里才算是终点。

她跑了很久,虽然很累,却始终不愿停下。

同样的,大雨也没有停。

越来越大的雨势,在慕念眼中,成了对她的嘲讽,像是在对她说,“看慕念,你和陆惟希生离的时候,我为你哭一场;现在你和他死别,我再为你哭最后一场。”

大雨像是在说,“看慕念,这都是你自找的。”

是你当初的懦弱,是你在这段感情里挣扎太久、不能做出干脆的决断,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这一刻,她的世界只有大雨、只有回忆。

可她的世界,像是在集体对她发出嘲笑。

它们说,慕念,你活该失去一个这样爱你的男人。

滂沱大雨里,她终于停下脚步,不再向前奔跑,因为奔跑亦是徒劳,她根本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在这样一场大雨里失声痛哭,最大的好处——是无人看得清你的眼泪,因为你的泪水和雨水混为一体,你的哭声被雨声掩盖。

你可以尽情地哭泣,甚至不用去在乎是不是哭得形象全无、妆容不整,因为雨水,同样会模糊别人的视线,没有人看得清,你究竟是怎样狼狈的模样。

哭了好久好久,雨势渐渐转小,可天空还是没有放晴。

变换的雨势就像是慕念的心情,从不顾一切的滂沱大雨到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慢慢恢复平静,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其实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不远处,那个同样陪她淋雨的身影。

但是她没有。

所以她不知道,刚刚晚到的高钧易,恰好看见她和那个男人交谈之后,转身离开的情形。

高钧易看着她在大雨里奔跑起来,随即拿起伞,抛下车跟在她身后奔跑。

他分明手里拿着伞,却没有撑伞。

因为他想靠近她,替她撑起伞,替她挡风遮雨;可慕念总是下意识地要和他划清那一条线,所以,他总是垂首在她身后,看她笑、看她哭。

从前,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陆惟希。

现在,她一切的喜怒哀乐,还是与他无关。

有人说,这世上唯有三件事无法被掩盖——咳嗽、贫穷和爱情,然而高钧易却掩盖得滴水不漏。

可是恐怕从来没有人想过,盛名之下,他纵然风光无限;可独处时,他心中有多孤寂。

他的右手握成了拳,看着慕念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一次,没有避开。

他大步走上前去,来到慕念身边,然后,替她撑起了伞。

慕念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雨水被伞阻挡在外,她转过头,看到了同样被雨淋湿的高钧易。

她看着他,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向前走,他很快跟上,两人肩并着肩,都没有说话,唯有雨声成了这幅宁静画卷唯一的背景音乐。

她不想说话,他亦不会追问。

高钧易的感情,总是这般隐忍、有时甚至隐忍得让人看不出来。

这种男人,即使用情至深、却不会死缠烂打;他关注你的情绪、关心你开心还是难过,会在你最无助时伸出一只手,却从不会强求你将感激转为感情。

“从我第一眼见到沈容华,我就觉得,他跟陆惟希很像。他的每一句话、他的语气,都一模一样。”慕念平静地开口。

她的语气平静的,连自己都诧异。

“那时我就在想,沈容华会不会就是陆惟希,我甚至在猜,沈容华是不是整容了。”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笑着笑着,竟然又哭了。

“后来我渐渐发觉,沈容华和陆惟希不一样的地方更多,于是我释怀了;我以为有一天,如果自己再见到陆惟希,我们可以相视一笑,放下过去的一切,即使不能再做朋友,起码还能做个陌生人。”

“起码,他还活着……”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再哭下去。

“可是原来,就连我想他活着,这都是奢望。”

虽然慕念没有明说,可高钧易已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陆惟希,竟然已经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高钧易的震惊并不比慕念少。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蓦地想起当年陆惟希要当众给慕念宣读情书的前一夜,他还在为陆惟希的情书改错别字。

他想起当初自己受人欺负时,陆惟希为了自己打架;想起自己和兄弟一起并肩作战,虽然最终两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却对视一眼,笑得无比畅快。

死别,是让人铭记的最好方式。

因为斯人已逝,所有的记忆都成了绝版,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然后变得越来越鲜活。

高钧易甚至还想起当初他私下表示也喜欢慕念时,陆惟希当场和他打了一架,兄弟二人拳脚相向;最后,陆惟希却收了拳头,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我也不想看她受委屈。

他说完,拍拍高钧易的肩。

高钧易之所以对慕念好,是因为对慕念有意,也是因为陆惟希这句话。

陆惟希的话虽然很含糊,但是高钧易却懂了。

只要他能做到,就不想让慕念受委屈。

慕念本来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以一声低叹结束。

伞下的她忽然抬起头,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原本当初,我和陆惟希约好离开香港,去台湾;那一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她和陆惟希的爱情长跑,到最后,早已没有热恋期的甜蜜。

两人间的争吵越来越多,分歧日积月累,到最后,真的倦了。

陆惟希学历不高,起初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后来,他去了内地一间工厂。

远距离的恋爱加剧了两人间的问题,而家人的激烈反对,更让慕念疲于应对;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打电话给陆惟希,想让他能像从前一样,哄哄自己。

可他哄她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两人说不了几句,甚至就会在电话里争执起来。

慕念是个要强又执拗的人,陆惟希从前事事迁就她,可后来自己也成了疲于奔命的状态,当然不会像从前在校园里那样,时时刻刻都是一张笑脸,只为逗慕念开心。

也有那么一两次,吵完过后,两人很久不联系,慕念突然一个电话过去说,分手吧,我好累。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他在内地过得有多苦,只为了能赚一笔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父母面前,让她父母接受他。

这几乎成了支撑他的唯一动力。

可慕念却只在电话里说,分手吧,我妈妈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

她说那个男生如何如何好,可他知道,这是她的气话。

慕念其实只想让他开口哄她两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变得柔软,听她说完那些气话,然后像从前一样哄她。

她还是佯装生气,他越发地无赖。

慕念从来拗不过他,最后被他逗得开心,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又哭着说好想他,说家里面的压力,让她好累。

可是她说,会等他。

她其实很累,可是怎么办,就是舍不得放弃。

陆惟希也一样,他孤身一人去内地,整日疲于奔命,即便是在工厂受了伤,躺在医院里,这时慕念打电话过来,他还是会笑嘻嘻地跟她说话,不让她听出异样,不让她担心。

她和他,都坚持地那么累;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却始终只因为那三个字——“舍不得”。

最后慕念家里实在逼得紧,而陆惟希在内地一无所获地回去,那一天,她和他抛开所有,过了最简单、最快乐的一天。

就像是从前在学校里一样。

她和他手牵手,默契地不提现在的境况,故地重游,他抱着兴奋的她转圈,她挥舞着手臂,笑得简单而快乐。

他亦是快乐的,脑中却始终无法摒弃那些杂乱的想法。

不久之后,慕念的母亲逼着她和别人订婚,慕念不同意,和母亲大吵一架离开,她找到陆惟希,说想和他一起离开香港。

陆惟希当时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她一直都忘不了。

他说念念,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她说,那不然,我们就只有分手。

陆惟希沉默了,慕念就是他心尖上那块肉,让他割舍,万万做不到。

两人最终约定两天后私奔去台湾,时间、地点,一切的一切,他们都计划好了。

独独没有想到,慕念的母亲病重入院,父亲急匆匆给她打电话,说母亲病危。

她不知这究竟又是母亲的计策,亦或是真的,可那毕竟是她母亲,若母亲真的病危,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了,于是她去了。

她竟不知道,原来那一次,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陆惟希的机会。

痛苦不堪的回忆,压得慕念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调整呼吸,深吸一口气,想说话却总觉得,想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像是有人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钧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拍抚慰。

“不要胡思乱想。”高钧易很了解慕念,他就是担心,慕念会将陆惟希的死归咎于自己。

“你知道,当时我和家人移民去美国,他跟说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慕念抬起头看他,目光茫然。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分开,他也不想看你受委屈。”他说着,再次轻拍慕念的后背。

高钧易的话,险些再次让慕念的泪水涌上。

幸而,她抑制住了泪意。

雨势越来越小,天空有放晴的迹象,慕念抬头望去,天际线曲折纠缠,就像她这曲折纠结的回忆。

高钧易收了伞,和慕念并肩站在原地,看经过雨水洗刷的这座城,在经历那样一场滂沱大雨之后,似乎显得愈发通透。

可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黑色跑车上,已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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