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不堪的慕念被高钧易送回家,冲了个热水澡,便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自己浅浅的呼吸声,慕念以为,自己睡不着的。
可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当年陆惟希当众拿着情书读给自己听的模样。
陆惟希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明明有些痞气的笑容,却因为梨涡的缘故,平添几分腼腆丫。
她在台下,看着陆惟希认真地把情书念完,脸上已经一片绯红。
其实那时,慕念并不是害羞,而是单纯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平常别人都是偷偷把情书塞给她,她就可以顺手丢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媲。
可是这个人,偏偏当着所有人的面读出情书,让她没办法再忽视。
后来渐渐的,因为她实在太难追,冰山一般的难以攻克,于是身边的追求者知难而退,她少了很多困扰;有一次再遇见陆惟希,她问他,你后悔当众告白被受罚么?
没想到陆惟希竟然笑了,那笑容漂亮的晃眼,他说后悔,后悔当时没让高钧易给他改情书,写得不够感人,没能打动她。
那么多人追求她,都是偷偷模模的方式,仿佛喜欢她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唯有他,会大声地宣告,说喜欢她。
唯有他说,不后悔。
如果说当初那封情书没能打动慕念,那陆惟希现在这句有些调侃意味的话,反而真正打动了慕念。
******
慕念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始终蹙着,身体翻来覆去,像砧板上待宰的鱼。
或许是梦到了陆惟希的缘故。
这个梦真是长啊,几乎像是重温了她和陆惟希那段痴缠纠结的爱情长跑,最后,慕念的梦中,只余一片血色。
她的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红,模糊了她的视线,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血色越来越浓艳,有些骇人。
慕念害怕地尖叫起来,却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窗外逐渐加大的雨势,似乎惊扰了慕念,她猛地惊醒,转眼便看到被大雨冲刷的树枝摇摇晃晃,一刹那,觉得有些那些树枝仿佛鬼影,狰狞可怖。
她的睡意渐消,意识愈发清醒,模了模身下的床单,慕念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可怕的画面,只是梦境。
手机响起来,她伸手拿过来一看,是沈容华的。
沈容华说已经Steven在楼下等她,接她去浅水湾;她笑着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她不想让沈容华看出任何异样。
刚刚在梦中,她惊出了一身的汗,不想浑身这样黏腻地离开,便草草冲了个澡,然后下楼。
楼下正停着沈容华的车,Steven看见慕念后,立刻撑伞下车,替她拉开车门,等她上了车,才绕回驾驶座,收了伞上车。
Steven起初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后来看着慕念有些困倦,便不再打扰她。
她其实不是困倦,只是精神不太好。
靠在后座上,她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什么,这里疼得厉害。
Steven说,沈先生今晚有个应酬,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慕念神色懒懒的,抬手再度按了按太阳穴说,好,知道了。
没有追问沈容华的应酬是什么,也没有问他究竟几点能回来。
因为今晚,慕念其实更想独处。
她不希望沈容华看出她的异样,可她没有办法伪装,装成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她不是个够格的演员,她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张假面。
车子接近沈容华住处时,慕念突然远远看见Alisa。
“Steven,先不要过去。”慕念说道,示意Steven暂时不要将车开过去,她可不想和Alisa撞上。
现在这种情况,一旦撞上了Alisa,想必Alisa就什么都明白了。
Steven有些诧异地朝Alisa的方向望了望,“关小姐平时很少会来……”
慕念脑中有个念头,Alisa的父亲是“地产大王”,或许这房子,和Alisa有关?
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佯作不在意地问了出来。
Steven顺手接了一句,“这房子是关小姐和沈……”
他意识到那个是慕念,立刻改了口,“关小姐平时不会过来这里,因为沈先生从前也不常在。”
可慕念却隐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笑了笑,这时已经看不到Alisa的身影,她于是示意Steven继续开车。
接下来这一路,慕念越发的沉默。
下了车,她语气寡淡地说谢谢,然后撑伞走了。
今晚,沈容华的确回来得很晚、很晚。
晚到慕念已经快将启开的那瓶红酒喝完,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望着眼前的酒瓶,应该就是别人口中,“喝一瓶就少一瓶,有钱也买不到的”那就酒了吧。
她仰起头,又灌了一大口下去。
她这样喝,简直是在糟蹋沈容华的珍藏。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东西似乎都微微摇晃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在慕念眼中,酒精永远是最好的镇痛剂。
不知过了多久,沈容华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枕着胳膊、已经入睡的慕念。
靠近她,便闻到浓郁的酒味,沈容华看了看桌子,心道慕念真是会挑,将他打算送人的那瓶喝了。
他有些无奈,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
她面色微微泛红,或许是因为酒醉,整个人软得像是没有骨头,懒懒地靠在他怀里。
他不知是被她这个样子蛊惑了,还是被她身上的酒香诱惑了。
沈容华低头,吻她的唇。
睡梦中的慕念低吟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沈容华的颈。
她睡得很安静,他吻得亦温柔。
突然间她醒了,睁眼便看到沈容华闭着眼睛吻自己的模样。
他的睫毛长得几乎扫到了她的脸上,片刻之后,慕念再度闭上眼睛、装睡。
沈容华终于放开她,却笑了起来,捏她的脸,“别装了。”
“我睡着了。”她应道。
这对话,几乎幼稚到极点。
可他喜欢看她慵懒撒娇的模样,她每次这幅模样,都让他不由自主想宠她。
“Steven说,你来的时候恰好碰到Alisa?”他将她揉进怀里,力道不轻不重的,却加剧了她的困意。
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看到Alisa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几乎是雪上加霜——她怎么能忘了,在她和沈容华之间,还有个Alisa。
她逃跑一般地进了屋,然后立刻跑到酒柜那里,随手挑了一瓶酒。
第一口,就灌得自己呛到咳嗽不止。
可她却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喝;因为好似清醒着,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自己,就连桌上的酒瓶仿佛也对自己露出嘲讽的笑。
好像它们都在说,看慕念,你有多失败,失去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以后还要失去沈容华。
你以为沈容华当真是属于你的?那Alisa呢?
Alisa才是正主,你又算什么?
她几乎喝完了整整一瓶红酒,才渐渐感觉听不到这种嘲讽。
沈容华细密的吻从她额头开始,直到唇角。
“慕念,”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再逃避自己的视线。
他知道,她没有真的喝醉,只是想要自己醉罢了。
醉意这种东西,向来三分真、七分假。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娶Alisa,你听清了么?”
她的眼睛微微眯着,反应比寻常时要迟钝一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又摇头。
“不懂没关系,你只要信我就够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仍然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她的确不懂、也不想动,至少今晚,她不愿再去想这么让人头疼的问题。
沈容华看出她的情绪有异样,可他没有问,只因他明白,就算问了她亦不会说。
他从前很喜欢将她逼到绝境,那是因为,只有将慕念逼到绝境,她才会对他服软;可现在,她就在他怀里,罕见的这样软弱,软弱到不堪一击。
她已经在他怀里,他要做的,是保护她,而不是逼她。
不知何时,慕念又沉沉睡去。
沈容华低头看着她,一个吻落在她眉心。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的这句话,睡梦中的慕念没有听到,却像是有感应一般,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容华将慕念抱回卧室,看她安稳的睡颜,心里说不出的安定。
接着他离开.房间,拨了一通电话;然而他还没开口,电话里的人已经先说道,“说说吧,是不是Steven都告诉你了?”
对着这个作风强势的姐姐,沈容华显得有些无奈,不过沈雅言对他向来很好,所以即使有时,她做的有些过分,他也不会追究。
“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我又不是来质问你的,何必扯上Steven。”他有些哭笑不得,Steven这个人忠心,但是不够聪明,他几句话,就能从Steven口中套出真相。
Steven是他的特助,亦是沈雅言的心月复,有时私下会替沈雅言办些事情,不过沈容华知道沈雅言不会去害他,所以他通常不会去管。
唯独这次,是跟慕念有关的。
沈雅言之前找到当年陆惟希在台湾的朋友,这次是通过他的口,让慕念知道陆惟希已死的事情。
“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慕念,陆惟希已经死了,她别再存着心思,妄想你跟陆惟希有什么关系;虽然她知道之后,一时间或许难以接受,但毕竟不是一件坏事。都过了这么久,她迟早能接受事实,到时候她选择离开或者安心待在你身边,都是她自己的事;而且这样一来,起码你也能知道,这个女人是真的喜欢你,还是拿你当初恋男友的替身。”沈雅言的话说得直白,却并非没有道理。
沈雅言和沈容华都知道,起初,慕念是觉得沈容华和陆惟希很相像,那种熟悉的气息,总让她觉得无法抗拒。
可陆惟希已经死了,也没有必要再瞒着慕念;而且慕念知道陆惟希的死讯后,她的反应起码能说明,她究竟是真的喜欢沈容华、亦或是当他是替身。
“Alisa会突然来我这里,是你告诉她的?”
沈雅言笑了笑,“容华,你很聪明,对付竞争对手、包括星光那帮老家伙,你都有手段;可是你还不够了解女人,又或许是你太关注慕念的缘故,你只对这个女人了解到透彻,所以对其他的女人还不够了解,或者也懒得去了解。”
沈雅言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接着说道,“Alisa并不蠢,其实女人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嗅觉,她能嗅到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息。我什么都没说过,不代表Alisa感觉不出来,她在你面前装傻卖乖,以为你喜欢这幅天真烂漫的样子,可你不要真以为她天真。”
沈雅言的话,对沈容华无疑是一记提醒。
的确,他对Alisa还不够了解,他看得穿Alisa的小把戏,却不可能知道她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
何况他根本也没兴趣去了解Alisa,现在不过是Alisa想做他身边的靶子,他就顺了她的心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你对Alisa好,哄她开心的时候,她会当真是因为喜欢你,不代表她真的是蠢货。”沈雅言提醒他,“容华,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慕念这么简单,可是太简单又未必是好事。”
---------
经过三个多月的拍摄,《遗产》一片终于杀青,遗憾的是,杀青宴慕念却不能出席。
只因她为拍杀青戏,被消防车淋了整整一下午,第二天就病倒,接着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高钧易在杀青宴的前一天来医院看她,那时沈容华刚刚离开,两人在医院门口碰到。
双方礼貌到生疏地打了招呼,沈容华还没说话,Steven开口问道,“高导有朋友住院?”
“应该也是沈先生的朋友。”Steven知道高钧易和沈雅言是朋友,本只是寒暄,谁料高钧易一反常态,不复平时的低调,话里有话。
沈容华笑了,“是我的女朋友。”
高钧易脸上的笑容敛了,“那Alisa是沈先生的女友二号?”
高钧易此人,虽然修养良好,平时待人随和有礼,却不代表他没有犀利尖锐的一面。
见高钧易拿Alisa来噎自己,沈容华也不发作,唇角的弧度不减,“前女友而已,而且这是我的私事,高导突然这么关心我,还真叫人误会……”
Steven知道这个老板一向嘴巴毒,为了避免两人再起进一步的冲突,赶忙说,“沈先生,那边催得紧。”
沈容华撇了Steven一眼,不是看不透Steven的心思,只是觉得确实没必要和高钧易打嘴仗,便很快离开。
小插曲过去后,高钧易亦没有放在心上,径直向着慕念的病房去了。
“感觉好点了么?”他推开门,问候道。
慕念见进来的是高钧易,冲他笑了笑,“我身体好得很,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见她脸色已经好多了,高钧易这才放心。
“之后《遗产》会送审金马奖和金像奖,你别忘了提前准备获奖感言。”
慕念被高钧易的话引得发笑,“这么胸有成竹?要是我最后没拿奖怎么办?”
“那我就自费给你打一整套奖杯,让你放在家里,每天看一件,这样不会腻。”虽是说笑,高钧易的语气却一本正经。
正是这样的反差,才更是有趣。
慕念也佯装当真,想了想说,“那我想想,奥斯卡金像奖、戛纳金棕榈、威尼斯金狮、柏林金熊、香港金像、台湾金马……这些奖杯我统统都要,一个都不能少。”
高钧易很是配合,笑着点头。
他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格外明亮。
慕念望着他,总是忍不住生出他还是少年人的错觉。
纵然在这个染缸里浸染了这么多年,高钧易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干净像是被雨水彻底冲刷过的城市,剔透的像只水晶樽。
流光溢彩的眸底,总含着点点笑意;一笑便会微微弯起的眼睛,实在是好看。
“你知道么,一开始知道要演你的片,我压力真的好大;尤其知道了要演这个角色,我多害怕会演砸,不仅让自己失去翻身的机会,也会砸了你的金字招牌。”现在终于杀青,再忆起最初的想法,又是一番感慨。
说着说着,慕念不禁想起姚诗琪之前嘲讽自己的话。
她说不过就是个白痴的角色,只有慕念会当宝;她还说,高钧易一眼就看中慕念演这个角色,说明在高钧易眼中,慕念和白痴无异。
慕念知道,这其实是姚诗琪的气话;姚诗琪或许是当真不稀罕这个女二,可她早前却几乎为了抢女主角抢破了头。
被姚诗琪那样一说,慕念其实是有些不安的。
她从来没演过这样的角色,担心会真的像姚诗琪说的那样,把角色演成了一个白痴。
之前被人扣上“烂片王”的帽子时,她都没这么害怕过;或许那时候的状况对她而言,已经糟糕到极致了,对她而言,不可能会再糟糕了。
可《遗产》这部片成了她的转机,如果一举成功,她就能顺利摘掉“烂片王”的帽子,咸鱼翻身;可如果演砸了,她很可能翻身无望了。
试想,若是连高钧易这样的“金牌导演”都捧不红她,那还有谁能捧红她?
高钧易的目光只在慕念身上停留了两秒,便移开。
他没有告诉过慕念,自从敲定了女配是由慕念出演之后,他进行了多次协商,修改剧本。
原本,慕念的这个角色只是女主角的陪衬,可最终,经过高钧易修改后,慕念片中的这个角色,比先前要出彩许多。
慕念没有演过类似的角色,不知如何去诠释、亦没有接触过自闭症患者;他就带着慕念去医院一同去看自己表弟,让她了解真正的自闭症是怎样的。
每次片场讲戏,他跟她讲得总是最细致。
他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在她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却每每又以调侃的方式,不让慕念感觉到自己有任何优待。
他明明对她比谁都好,却又努力掩盖他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