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爷回来已有好几日了,她让查的信鸽之事也终于有了些眉目。卓涧穿过竹影斑驳的幽深回廊,便听到一阵笛声,虽不能说是婉转悠扬,但调子中隐约含着的悲思却让他有些失神,本就微皱着的眉印不自觉地深了起来。
穿过回廊,翻飞柳叶间隐约见王爷一袭黑衣独立风中,手执长笛,细碎阳光散在被风吹起的青丝之上,点染了些许柔润光华。疏风过处,微扬的衣摆也有了几分飘逸之感。
季瑾听到脚步声,收起了笛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前几日陌檀教的这支曲子经过她的苦练终于能完整地吹下来了,下次便可以找他合奏了。回身看见卓涧手里拿着一只鸽子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僵硬,季瑾敛了敛神色。
“王爷,在崔护府上发现的。”季瑾接过他递过的纸条,打开:
兵马交易节外生枝,几日后回宣城。暂按兵不动,待回城后,按原计划进行。
兵马交易竟然未成?季瑾心中不禁一喜,难道是秦汐和萧岚阻止了他们?这么看来,事情似乎向着对她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你可认得这是谁的字?”季瑾问。
“韩子期。”卓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即便他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可是那信上俊挺的深浓墨迹力透纸背,弯折处凛如锋刃,如此熟悉的笔迹,他又怎能认错?
季瑾轻拍上卓涧的肩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成了这场阴谋的主使者,一下子要接受这件事情,对卓涧这极重情义又耿直倔强之人来说,怕是要折杀他几寸心肝了。
不过现在即便知道了韩子期确为主谋,可他手中的十万大军仍也是个难题。
季瑾并没有下令捉拿崔护,而是不动声色地将他请到了凉王府喝茶,而且还特意上了一盘烤乳鸽的菜。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龙虎相斗,不如引虎自斗。借崔护这老狐狸之手扳倒韩子期总归比费自己的气力划算得多,季瑾不禁庆幸自己前几日还特地研究了下兵法。
一番细谈下来,崔护面前的茶水丝毫未动,而他额前流下的冷汗却已是湿到了衣襟。事情败露,是继续和韩子期合作,还是选择戴罪立功,帮凉王对付韩子期,聪明如他,自然清楚该选哪条路。
变故当头,保命为先,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崔护跪倒在凉王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承诺一切听王爷吩咐。
“好。”季瑾扶起了崔护,下颌微扬,下视眼神中流露出不可违逆的凛然笑意,转身向身边侍卫道:“去安排腾出几间房,把崔夫人和崔小姐请到王府做客。本王这几日实在无趣,倒让她们陪本王说几日的话。”
有了崔夫人和崔小姐在手里,不怕崔护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
处理好崔护的事,季瑾回到品竹轩躺到竹榻上咪起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到侍卫报上来一个让她睡意顿时全消的消息--“白王崩于寝宫,本该继承王位的世子同日意外中毒身亡。据白王遗诏,废世子由八子翎王白灏继位。”
这件突发事件的巧合太多,其中端倪自是一看即明了。这翎王白灏是白王冷宫侍妾的遗月复子,早年处于冷宫极受冷落,可后来却被当时极得圣宠却膝下无子的容妃看中,收为义子,便也受宠于白王。而据说白王弥留之际病榻之前只有容妃一人,如今上演这么一出,其中的纠葛自是有猫腻。无论是当初的子凭母贵还是即将的母凭子贵,一切似乎都如早就计划好了一般,白灏称王,容妃成为王太后,二人皆是各得其所。
只是这王位更迭给季国带来的,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季瑾以手扶额,轻触眉角。白王的温和处世之道对季国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威胁,可这相传冷僻孤傲的翎王白灏继位后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行事作风呢。最怕的便是这季国国内一波未平白国处又掀起新的一波,到时她又到哪里借得三头六臂来招架呢。
她抬眸,游云飘过,遮住方才灿金的阳光,原本生机盎然的青碧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黯色。隐约中,远山漫起些许氤氲雾气,已看不清原来明晰的棱角,不知是远了,被淡去了,还是近了,被淹没了。
季瑾懒懒地向后靠在榻上,望着模糊的一片远山,等着乌云散去,在下一片阳光洒下之时惬意地晒一会儿。这些日子的奔波算计,似乎走到哪儿鼻子底下都是一股阴谋的森冷血腥味儿,不知使她嗅觉出了问题,还是早已忘记了安宁是什么味道。
~~~~~~~
明儿预告:
黑衣人闻声侧头,蒙面黑布之下左眼被黑发挡住一半,饱含锐利杀意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卓涧,流露出莫名的诡异阴惨气息,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卓涧一手握剑,用同样凌厉的眼神与他对视,额上汗珠却顺颊而落。
在无声对峙中,卓涧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模索,终于模到了腰间的一块玉佩,不着痕迹地扯下绳上透明的系珠,两指轻轻一弹。
珠子击至身侧石柱,发出清脆声响。
~~~~
季瑾抬眼看向卓涧,他正垂眸若有所思。
远天乌云过隙,遮住了仅存的一缕阳光。天空陷入一片混沌,一片黯色从上洇染而下,铺展开一片灰蒙浊色,湿闷压抑感袭上季瑾心头,看来马上就要疾风骤雨了。
~~~~~~
朱红残阳在月白长衣上染浸上片片淡红,陌檀面颊柔和的轮廓模糊成细微的皱褶。
他的眼神却始终远望着对面苍茫中那片若隐若现的苍青色群山,专注而深沉。直到苍白而混沌的灰色淹没了最后一处远山,深灰色的影子在昼夜的交会与别离中渐渐现出了淡而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