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婆正好走了出来,一听到二婶在向我说着陈年往事就大声地喝住二婶:「莲欣!妳是吃饱没事干是不是?向小孩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二婶婆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从没看过二婶婆发脾气;二婶婆发脾气的样子可真吓人,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二婶,并且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二婶。二婶没敢回二婶婆的话,她低着头很小声的说:「一时忘了。」
「在这个家里妳最好不要忘记事情。」二婶婆忿忿地说。
我的外公是位铝匠,很久以前他在圆环旁边开了一个铺子,卖些铝锅、铝桶和帮人修补坏掉的铝制品,外公也兼卖生铁铸的炉子和炒菜锅,在母亲小的时候外公的工作可以维持一家的生计。可是当铝制品渐渐地被不锈钢和塑料所取代时,不再有人拿铝制的水桶来修补,也不再有人用生铁铸成的炉子,家家户户都更换成瓦斯炉,外公的铺子成了门可罗雀的景相。妈妈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妹,大舅在服兵役,全家靠母亲的薪水过日子,她的薪水除了支付家里的开销外还要省着付小舅和阿姨的注册费。外婆要外公把铺子退租,因为外公帮人修补锅子水桶的钱连付房租都不够,外公也晓得这一行已经落没了,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这时候贵人来了。
祖父看到外公一家住的房子就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外公看着女儿的老板找上门以为女儿犯了什么大错,外公心里要是女儿吞了布行的钱他该怎么办?外公脸色发青地请祖父「上座」,所谓的上座只是一把圆板凳,外公诚惶诚恐地问是不是妙芬做错什么事?
「不是,她把事情做的很好,也处处顾着布行。」
外公不明白了,既然女儿没有犯错,为何她的老板会找上门?
「妙芬是个很有工作能力的女孩,不知她有没有男朋友?」
「应该没有吧!」外公坐立不安地说。
「许先生,我很中意妙芬这个女孩,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让她当我们家的长媳,我那个老大是读书人,管不了店里头的事,布行就做到我归西,以后就让他们收房租过日子。」
嫌弃?外公怀疑他的耳朵。一个大地主看上铝匠的女儿,铝匠能用「嫌弃」两个字吗?当然不行!这是现在版的「灰姑娘」。外公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说:「赵老板,我们妙芬不是什么人才。」
「不,不!能不能做事我看了就知道,如果您能答应」
「我问问她好了。」外公开始手足无措,他不晓得这是作梦还是真实的事情。或许是穷得做起白日梦了。
「当然,当然,许先生,我绝对不是仗着有些银子就财大气粗地跟您谈这事,如果妙芬愿意嫁到我们家,我在市郊有一栋透天厝,就把它过户给妙芬的兄弟,聘金自然是不能少,我们家孟德长了妙芬八岁,妙芬或许会嫌孟德年纪大了些。」祖父很会说话,他预先给妈妈留个台阶。
外公期期艾艾地重复说要问问女儿,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降临在他家。房子、聘金,外公认为太不可思议了,他许添丁是何德何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出现?外公老看着时间,为什么时钟总走不到六点?
盼到女儿回家了,外公迫不及待地向她提祖父来过的事。
「人家有个留日的女朋友。」妈妈的话像盆冰凉的水浇在外公头上。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老板说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理财。」
「妳要不要考虑看看?」外公很小心地问,他也说赵老板会给她一栋房子还有聘金。
「我干嘛去拆散人家的姻缘?」
外公从云层上掉了下来,但他没有多说话,女儿的考虑是对的,他不能贪图钱财而罔顾女儿的下半辈子。
母亲隔天上班时祖父就主动问她考虑过了吗?
「赵先生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那个女孩我看过,白白嫰嫰地持不了家,妙芬!守成是很困难的事,孟德交的那个女朋友不行,孟信在交往的那个更差,我不是说她们人品不好,我指的是她们对家产的观念和态度。」
祖父又向母亲说:「没有房子住也是挺辛苦的,一个月晃眼就到了。」祖父的话说中外公的弱点,外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
母亲对父亲的印象不差,父亲长得高高瘦瘦,外表看起来就是读书人的样子,父亲有时会出来布行和大家聊天,母亲也会和他谈谈,不过俩人只是众人聊天中的一份子,其中并没有牵涉到感情的问题。
祖父知道外公跟妈妈提过婚姻的事后就开始公然地在布行说他想要妙芬当他的媳妇,母亲对于这个消息相当困扰,尤其是父亲有女朋友的事也让她不能释怀,母亲想辞掉布行的工作,祖父听了之后居然生病了。医生说祖父心脏不好又操劳过度;二叔公说这叫「气急攻心」,于是二叔公找父亲谈话,他跟父亲说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谈完话之后父亲就主动邀母亲出去看电影,在很短的时间内俩人就决定结婚。
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祖父,他马上带外公看房子,又问外公要怎么整修房子。外公问妈妈是不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因素才勉强答应婚事。
「经济因素自然有考虑在内,但不是占很大的原因,我喜欢工作,喜欢记账、看账簿这类的事,赵家的家产可以让我一辈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外公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然而兴奋的心情盖过了怀疑,外公选择相信母亲的话。
祖父向外公说楼下店面可以租人,二楼以上就自己使用,于是外公在一夕之间由房客变成房东,另外还多了一百万的现金。祖父向外公说媳妇嫁过来什么都不必准备,所有的家具家里都有。
母亲从许小姐变成赵太太。从她当赵太太起,没有人敢再偷偷地剪布回家,布行也没有收不回来的帐,祖父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他说他绝不会看错人。
我没有看过祖父,他在我还没出生时就过世了,祖父过世之前把布行收了起来,他说布行最风光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他交待父亲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交待母亲要好好地守着这块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