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大概明白父亲外出的原因,他应该是去探望无缘的老婆。
「两人都站在『家庭』的立场看待这场婚姻,孟德圆了父亲的心愿,妙芬改善了娘家的生活。」
我知道父母亲之间不大常谈话,现在我明白个中原因了,母亲沈浸在她的「事业」中,父亲把书本做为感情的凭依。他们真了不起,居然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或许年纪大了就不会计较事情,银行里有客人说结婚久了配偶就像亲人一样,没有对方会觉得怪怪的,但是两人之间却已经没有爱情的存在。父母亲也像客人说的,已经变成亲人了。爸爸喜欢喝日本的「番茶」,母亲总是留意茶叶罐子,快要空了的时候她就赶紧到百货公司买。
二婶婆说的话并不让我吃惊,因为我早已知道父亲有个要好的女朋友,家人都知道是祖父「强押」他娶母亲来管理产业的。父母亲从未因这个女人和母亲起过勃溪,可见父亲只是适度的关怀她,对母亲而言,一个全身瘫痪的女子对她是不具威胁性的。
「我提过老三拿钱回来这件事,那时我在美国,而孟信陪莲欣回娘家待产,家里就由妳母亲顾着,换句话说,就剩妳母亲守着这个大宅子,季为在家里住了一个礼拜;」二婶婆的声音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我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二婶婆接下来要讲的话一定会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停了下来,看着古色古香的多宝格缓缓地说:「妳母亲怀孕了。」
我一下子意会不过来,母亲怀孕有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很快地把人物连接起来,今天谈话的主题是三叔公。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否变得僵硬,二婶婆没看着我,她依旧对着多宝格,好像与她谈话的对象是那个木柜子。
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二婶婆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把头转向我,她慢慢地说:「阿君仔,妳的父亲是季为。老三这个人做事一向有分寸,虽然喜欢冒险地赚钱,但对错分明,他的个性我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妳妈也不肯说。」
消息够震惊也够悚栗,不过我的大脑得反应不够快,或者说我的大脑白茫茫的一片,像大海也像白云,它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理由很简单,就是一对旷男怨女罢了。
「是妳妈妈告诉我的,当我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到我这边来,一看到我她跪了下来,哭了好久才开始说话。」
二婶婆这时才转向我,我知道我的表情僵硬,连身体也是僵硬的,二婶婆把主要的话说完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事情要深藏二十四年并不容易,何况我和大家每天见面,我不晓得二叔家知不知道,但是等一下我该如何踏出二婶婆家的门?如何面对称呼了二十三年的「父亲」?这样的辈份该如何解释?
我相信母亲和二婶婆商量过,也怀疑赵小姐在洗手间旁和二婶婆谈的就是这件事。
「二叔他们知道吗?」我麻木地问。
「下一辈的不知道。」
我是一个Joke,在许多人面前像白痴一样的晃了二十多年。二婶一定在心里暗笑着我,我是奇怪的人所生的孩子。
「孟德心里还是念着李英樱,尤其是李英樱出了车祸后孟德对他父亲的怨恨更深了。孟德之所以会同意婚事是仲为建议他,依他父亲的意思娶妙芬,至于李英樱他出了一个坏主意,叫孟德在外面跟李英樱另组家庭,李英樱不同意这样,她说不要一辈子见不得人,人冲动的时候容易失去警觉性,她看也没看地就过了马路。」
「妳是在为谁月兑罪吗?」我不再叫她二婶婆,因为我不晓得如何解释我的身份。
三叔公跟母亲一起生下我?
虔诚地为祖先上香、虔诚地擦拭神桌是在赎罪?还是和三叔公商量该如何向我启齿?她留在这个宅院是监视母亲?还是负责告诉我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天哪!我面临的是什么世界?
「那天妳母亲跪着嚎啕大哭后才说孟德老早跟她说了,他不会跟她有任何的关系,妳母亲一来是喜欢会计的工作,二来是考虑到妳外公家的生活,所以她就以这两个原因嫁了过来。」
「我没有为谁月兑罪,实际上大家都有错,但是如果说『做错事』倒不如说各有委屈来得恰当。仲为不该出坏主意、孟德不该懦弱、妳母亲不该」她没有说下去,她想不出形容词来形容母亲。偌大的家由她一人承担,她的先生却跑去照顾另一个女人,她情何以堪?
「妳母亲说那天很冷,一个陌生的男人唐突地推门进来,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反而问她是谁?她说是孟德的太太,对方说:『我哥哥的眼光很好』。家人都不在,妳母亲为他煮了宵夜,那天孟德也没有回来,于是事情就发生了。季为知道孟德没有跟妳母亲同床时他既生气又懊悔,可是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挽回。
当妳母亲告诉我她和孟德的关系时我也吓了一跳,女人一进门就守活寡,嗐!谁能责怪她呢?她又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好。」
「不要生下我啊!拿掉孩子不就没事了吗?」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老三那两个孩子根本不像我们赵家的人,看起来怪里怪气的,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他们将来必定不会规矩的做人,中国人的观念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慎终追远的思想,跑到哪里就栖息在哪里,你看,孟仪连她父亲的忌日都不回来拜拜。」
「生下我的目的是要拜三叔我的父亲?」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如果孟德坚持不跟妳妈妈同床,他也算是有个后代。」
「这样的说法太奇怪了,我到底要算哪一辈?我是被人当备用品的Forget`it!」我突然月兑口而出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我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句来形容我的身份、立场。
她没说话,但是我能得到她身体所散发出来的信息,她有抱歉但不后悔传达讯息,她认为决定让妈妈生下我是对的。
「从今以后我该怎么称呼『您』?」为了表达我的讽刺,我用敬语。
「妳是在为谁月兑罪吗?」我又问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