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旁边盖起公寓,公寓挡住了大部份阳光,少许的阳光经过榕树的遮挡就不再进到屋里,我打算把榕树砍掉,英群接受多一点的阳光或许可以,可以怎样我也不知道,可以奇迹似地坐起来?可以延长他的生命?可以让很多的维他命E冲入他的体内?我不知道,但我的意识确定我希望这些事能真的发生。
我跟英群说这件事。
「妈妈,不要砍掉榕树,砍掉榕树我就看不到树叶动的样子。」
原来英群也希望「动」的生命。他没有说出口,就像阿母百般责难我,我也不把悲哀放在脸上,儿子的体内有我坚强地承认现实的基因吗?是的!他有。我为这事感到高兴。
英群只当了我七年的儿子,他走得很安祥,像天使般的美丽。
英群每天晚上向我说晚安后会再加一句「再见」。我们都知道再见的意思,不过我们都没有说破它。英群五岁时我以浅显的言语向他说明他的病情,从那天起他每晚都跟我说再见;我虽然面带微笑地响应他,可是心中却是痛彻心腑。
我带着英群的骨灰回去,毕竟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原始的家,尽管我不愿意去想他的父亲是泉仔,可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英群短暂的人生我已经尽力了,让这个小小的生命落叶归根吧!
土地公庙聚集了五六个人,泉仔自然是其中之一,他看到我只是狠狠地把香烟丢到地上,我回瞪他一眼,他说:「看什么看?没看过你爸是不是?」
我到来好婶家把阿母找回来。
「哪有孝男?无孝男放什么神主牌?难道要我这个阿嬷去拜那个不孝孙?天下没这种道理,妳把他拿到寺庙里去。」
阿母不接受英群,家里这块方寸之地是她管辖的地方,她连五公分宽的位置也不肯给英群,我望着神桌上祖先的牌位,心里有个不确定的想法:或许秋美说的没错,泉仔根本不是柯家的后代,那么英群在这个家也不该有立锥之地,有没有孙子并不是阿母的目的,阿母只是要有人照顾泉仔,而栓住女人最好的绳索就是下一代。泉仔知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呢?我想他是不会在意的,他有着他母亲好赌的天性,扑克牌、天九、象棋就是他的列祖列宗。
罢了!英群就跟着我在北部,我要让他长眠在可以看见阳光和树叶的地方。我想这比他每天看着不务正业的家人来得好。
没有了英群我也不须阿玉帮我的忙,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我说她不能没有工作,她甚至于向我说减些薪水也没有关系。
「妳不是为了孩子吧?」
「是为了孩子,不然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们来这里讨生活。」
「妳为了妳的男朋友。」
「啊?」阿玉显然以为她的事情我不知道,所以她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
「妳的男朋友上夜班,所以白天他来这里。」
「是英群说的吗?」她怯怯地、不安地问我,语气里没有责怪英群的意思,但有心虚和愧疚感。
「英群不会说别人的闲话,他的生活只有童书、画图以及榕树的叶子和阳光。我会知道是家里有烟味,表示有抽烟习惯的人常来。妳这样做不对,丢着孩子在故乡,只是为了另一个不确定的男人,妳关心妳的孩子吗?」
「我婆婆会照顾他们。」
「孩子难道不会想妈妈?」
「至少他不能拿我的钱去喝酒,喝到小孩没有注册费。」
「妳既然知道孩子没有注册费更应该回去看好妳的荷包,妳为了妳自己留在这边,孩子呢?妳有没有为孩子想过?」
-我什么时候学起阿母的语气,阿母看到我时都会问我有没有为泉仔想一想。
我看着阿玉,紧紧地看着她,我说:「如果妳真的为了孩子,妳就该回去照顾他们,工作哪里都找得到,如果妳不是为了孩子,妳就要面对现实好好地处理妳的婚姻,孩子与男朋友只能选择一个;母亲的责任不是每个月寄钱回去就了结的。天下没有那么完美的事,妳只能选择。」
阿玉离开我家,我不知道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