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你能提出更具体的证据证明被告确实对你造成精神伤害吗?」
「报告庭上,我的母亲可以证明她违反常态的生活。」男人指着女人说。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以母亲为挡箭牌的男人,他像泉仔一样,开口闭口就是:阿母说。他的母亲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石敢当」,踫到石敢当时别人只好绕开它。
虽然知道石敢当的存在,但我必须忽略它,我要我的道路看得到远方。
女人很快地转头向男人说:「你母亲怂恿你向我要钱,她会站在你那边,也会帮你证明任何事。」
「被告,我没有问妳话。」我温和的向女人说。
女人的眼眶已经有泪水了。
我记不起我是否曾经哭过?大概没有吧!不,有一次,我向高中导师说我是童养媳,那时怎么会一下子悲从中来?我从民`国48年12月20日就接受这个事实了,事实存在十多年后才恍惚想起这个事实,这是压抑还是回想?
「原告,基本上一等亲的证词只能做为左证或参考,还有谁能证明?或是更为具体的事实?」
男人摇摇头说:「深更半夜我哪里去找人来证明?」
「所以原告的行为并不是让家里每一个人都无法正常生活,是不是?邻居呢?有没有邻居反应被告干扰到他们的睡眠?」
男人尴尬地摇摇头,但是他说:「她白天放着家事不做,全部都由我的母亲做,所以我提出赔偿也是有根据的。」
「我可以说话吗?」女人稍微举一下手问我,我示意她可以发言。她说:「清洁工作是我负责,包括洗衣、早上的打扫以及到市场买菜,就如我先前说的,我婆婆烧饭的时间有失常态。」女人很坚毅的说,她正准备当跨过石敢当。
我请男人的母亲上来做证,老妇人看起来十分精明。她说:「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孙子吃些洗不干净、随随便便弄出来的菜。」
她的话不是我要知道的重点,我问她:「妳大约在什么时候做午餐和晚餐?」
「午餐只有我先生、我、她三个人,所以把昨天的剩菜热一下,再加一道青菜或什么的。」
「妳几点料理午餐?」
「十点吧。」老妇人看着左边墙上的时钟说。
「晚餐呢?」
「大约四点。」她的眼光还是没离开时钟。
「晚餐几点开饭?」
「七点左右。」
料理晚餐的时间是早了些。
「你们在哪一家医院看诊?我和医生谈一谈;下个星期四宣判,你们可以不必到场,判决书会寄给你们。若是不服判,收到判决书十五天内可以上诉。」
和医生谈过话后我判决被告无须给付原告精神赔偿费。医生说男人的母亲有睡午觉的习惯,通常从下午一点睡到四点,医生说他曾建议患者减少午休时间,患者说下午没事,只好以睡觉打发。
至于男人,精神科医师说他时常对公司有极大的抱怨,对于工作(或职场)有强烈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应是男人以自我的小环境看待社会的大环境所产生的,换句话说,男人和他母亲的精神官能症和睡眠障碍都跟女人无关。
女人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恐怕谁都说不上来。而角色的扮演又被主观的意识烙印着肯定与否定,对与错两极化的界定,要更改烙印后的痕迹似乎不可能。
************************************
阿母把我的角色界定为赚钱的工具,或者说是一间私人银行,而客户只有阿母一人;阿母几乎三、五个月打一次电话给我,她说:「阿桂,钱不够用。」然后就把电话挂断。如果我没有多寄一些钱回去,她马上会再打电话过来,除了数落我的不孝和不知思恩图报外,她还会说她头晕,需要钱看医生,若是不看医生她就会立刻死掉之类的话,我只好依她的意思追加一千元。
同事好奇的问我打电话来的女人是谁,我说是我的养母,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妳是该好好孝顺她,她肯让妳读大学实在不简单。」
是不简单,不过这是我付出极大代价换来的,是我不简单,不是阿母不简单,这些事──就不必对别人说了。何必在结痂的伤口好奇地把它掀起来看呢?看了又如何?只不过换来一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话罢了。
「番田村」这个地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在我的脑中、心中慢慢地、渐渐地萌芽,它以缓慢的速度侵袭我的脑,占据我的心。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个地方的泥土路很窄,只比田埂稍微大些;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到两旁的草丛里,马鞭草硬得刺人,扎在身上有如针般的痛,杂草堆再过去些种的是什么呢?玉米?柠檬?柠檬树长得什么样子?不知道!听大人说那些树叫柠檬,夏天时走过时有股很好闻的香味,现在知道那是柠檬花的味道,在那个年纪走过那里心情会不知不觉地愉快了起来,芳香疗法在几十年前就有了,只不过那时没这个名词。那时候不存在的名词太多了,压力、舒缓、紧张、忧郁。
其他的地方好像还有一些牧草,牧草很高,有我一个人高,长着牧草的地是地主多得无法耕种,下田不是他们的经济来源,他们靠什么生活呢?过去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知道他们只需把多得不能再多的田地租给人家耕种,租金不必很高,积沙成塔,不想积的沙就让它长着牧草让牛吃,这也是一件功德。再过去呢?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座桥,过了桥种芋头,这里就是番田村了,番田村的路宽了许多,再走十分钟就是客运总站。
番田村在什么地方?该从哪里的路弯进去?当时我搭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有超过一个半小时吗?我已经记不得了。
-为什么要想番田村?我的案件堆积如山。每天都得「抱」些回去看,看到夜深人静。费了时间想番田村就必须再多花时间看案件,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李要结婚了,他的老家在美浓,同事包部游览车下去喝他的喜酒,他的太太是书记官,他们计划两年后生孩子,再过两年要买房子。有计划的生活像一幅构图完整的油画,只要将心中的色彩填上去,等它干了以后再涂另一层,它就是perfect的作品!
乡间小路再度勾起番田村的记忆,我终于去买了一份详细的地图,番田村三个字以红色的字体标在上面,我的记忆没有错!是有叫「番田村」的地方,它离阿母的家有五十公里,以当时客运车的速度而言就是这个地方!
我搭的是什么客运呢?它的车身有写字,写着我看不懂的字,我只记得它是土黄色的,现在可能不是这种颜色了吧?我上网查客运车的路线,其中有一条会经过番田村,它不再是终点站,番田村的下一站是寮仔后,寮仔后的下一站是过沟墘。我不知道过沟墘,或许曾听说过,但因为它比寮仔后偏远,所以不大有人提过它,它也就不会存在我的记忆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番田村?或者说我回去那里有什么意义?好奇吗?怨恨吗?我给自己的解释是看看山上的妈妈,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她都包着头巾下田,夏天则是多戴一顶斗笠,她的衣服也是捡爸爸不要的穿,女生都是这样子的。
我倒记得父母亲没什么笑容,母亲不包头巾的脸经常是忧愁的,父亲呢?好像是怨恨着什么吧!
对于父亲的印象又比母亲更为模糊了,我几乎一点也记不得,他抽烟,好像也下田工作。父亲总在太阳高照后才出门,出门时没带斗笠也没带锄头什么的。他长得什么样子?好像有一点胡子,邻居都说我长得像父亲,那么他该也像我这种倒三角形的脸,是不是?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弟弟叫财旺,每天大家喊的都是财旺的名字。
-肉是给财旺吃的。母亲拨开我的筷子。
-把财旺看好,别让他像阿坤一样掉到水田里去。
-财旺跑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