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人性系列之3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作者 : 慕远兮

再次回到医生的诊间时医生紧紧地盯着我看,而后他慢慢地翻着母亲的检查结果,沉默中医生已经把结果让我知道了。

我说:「您可以用国语讲,他们听不懂。」

「妳母亲是胃腺细胞癌,极有可能转移到淋巴,应该算是第三期。」

「治疗的方式?」

「开刀试试看,合并淋巴腺转移的话就不是很好,这是比较好的治疗方式,看能不能把它清干净。」

「存活率呢?」

「五年存活率约12%。」老天,不到一成五!医生是换个方式告诉我,不要太乐观。

「还有多久时间?」

「没有一定的标准。」我也知道没有标准,但我就是在心里期望老天爷能给我一个比较乐观的数据。

我向妈妈说要开刀,她没什么表情,只把头低了下去,但她很快地说:「算了,不要开刀了,要花很多的钱。」

「不必花钱,我有公保。」我安慰她,其实能享受公保眷属的不是她而是阿母。然而我愿意为母亲花这笔钱,也愿意撒这个谎来诓她动手术。只要她能多享受一天的阳光,什么都是得的,就像我对英群的期望,每一天的早上我都感谢上苍让我们多当一天的母子,现在,我也希望能拥有多一天的时间从心里由衷地叫「阿母」这两个字。我对「阿母」的称呼只在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才有踏实的感觉。以前,阿母是对一个人的称呼,就像同事喊我柯月桂一样,是说话之前的提醒语。

回到我六岁的日子,妈妈腌萝卜、高丽菜、胡瓜,她靠这些东西配饭吃,我离开之后她一定还是这个样子。她让腌渍物成为癌细胞的温床,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不吃这些要吃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她照顾几株青菜,即使有,妈妈也会把它换成金钱以供阿爸消遣用。

事后究其原因并无法改变事实;指责、后悔更无济于事,但是人们都不会有这种体认,现在的我愤怒地认为是阿爸和财旺害了妈妈,他们没有善尽保护家人的责任,只是一直地压榨不怎么多汁的母亲。

我请医生把手术日期安排在没有庭期的日子,医生立即安排母亲住院,我让她住双人房。

「很贵吧?」妈妈低着头说。

「不要想这个,我可以申请补助。」我还是欺骗她,我不会良心不安。

妈妈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然而长时间的分离阻隔出一道隐形的墙,我无法把妈妈的影像贴在我的脑中,懂事后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一大早就得下田,中午回来吃个饭,睡完午觉后又到田里去,黄昏时她有时要我生火,有时要我洗菜,妈妈的话不多,也很少有笑容,她总是默默地做事情,一段时间后她会和阿爸吵架,吵完后她就坐在小椅子上边哭边说:「我怎么这么歹命。」

这是年轻时的妈妈,她用头巾拭她的眼泪,而我总站得远远的,我害怕父母亲的不愉快会波及到我身上。

感觉上她像陌生人,实际上她是我的妈妈。没有连贯性,所以我无法链接妈妈,她年轻时是个模糊的印象,再次见面时她是脸色黄黑、满是皱纹的老妇人,我看不到岁月是如何慢慢地改变她的面容,我看到的只是一张失去生命活力的脸。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月复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我该报恩的人除了妈妈还有谁?

母亲坐在轮椅上,我帮她办住院手续,父亲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个楼层接着一个楼层的逛,兴味十足的看着病人和家属。我烦恼妈妈住院这段时间由谁来照顾她?不知怎地我就是不信任父亲,我应该要请看护吗?妈妈这辈子已经够孤独了,难道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还要让她与陌生人独处?

记忆中我从没看到妈妈回娘家!

我决定把案件带到病房。除了上班时间外,其他都是属于我孤独的妈妈的。

虽是双人房但空间仍是狭小,正在思量空间的利用时我发觉我多虑了,我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不用大脑想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医院大门旁边排班的司机是他会去的地方。

护理师亲切地为妈妈打点滴、量血压、做问卷调查,妈妈看着天花板回答。其中的一个问话让我的心头酸了起来,护理师问她:「阿嬷,妳有没有常吃渍物?」

妈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护理师问妳吃不吃腌菜。

妈妈笑笑地说:「我都吃腌菜。」她的表情好像很得意地说她吃的是健康食品或是综合维他命般。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腌渍物是让她惹上癌症的罪魁祸首。

「以后不要吃了喔。」护理师小姐温柔地向妈妈说。

「为什么?」母亲把头转向医护人员,我用国语向护理师说:「别跟她说原因,以后我会注意。」护理师转向妈妈说要吃新鲜的蔬菜对身体比较好。

吃饭的时间阿爸回来了,「阿桂」

「我向医院订了家属餐,你晚上要睡在这里,等我隔天来了你才可以离开。下午六点到十一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舒适的空调、干净的房间都比破落的家来得好。

十一点我准备离开医院时,阿爸叫住我,他打着笑脸说:「给我五十块吃碗面,我肚子饿。」

「五千块那么快就花完了?」我绷着脸说。

「哎!买了一点东西。」他指了指塑料脸盆和盥洗用具。

「那些花不了五千元,连三百元都不到,我已经说每天给你一百元当零花。」我没有再给他五十元。

我拍拍妈妈的肩膀说:「明天早上我再来。」

「忙的话就不用来了,妳阿爸在这里。」妈妈看着我说,我给她一个无力的微笑。阿爸白天到出租车排班处「上班」,他不会到病房看顾母亲,而我也没有母亲的宽宏大量,可以径自给个谎言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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