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人性系列之3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作者 : 慕远兮

医生告诉我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结,他已经尽可能地把它清干净,所以要加上辅佐性化疗及放射性疗法合并化学抗癌药物。我想这是「来日不多」的婉转陈述,医生并没有说已经把淋巴结清干净,妈妈的敌人还在她的体内,我写信给阿玉,问她能不能再回来我的忙,阿玉打电话给我,她向我说她听我的话回到山上去。

「能不能再来帮我的忙?不过时间不会太久。」

「啊?」她疑惑地问我。阿玉很清楚我的生活,我的日子像日出日落一样的规律且永远不会有变化,除非我的生活改变了。

「我的生母得了癌症,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她一口答应下来,我问她这样会不会造成她的不便,她说孩子都读书了,下了课有婆婆照料。

「妳先生呢?」

「还不是那个样子,他喝他的酒,我做我的工作,连我婆婆都站在我这边,叫我不要管他也不要给他钱买酒,婆婆是非分明我就心满意足了。」

女人是感情丰富、心肠脆弱的,只要稍微倾向于她,她总是愿意如牛如马的奉献一切。

于是我和阿玉轮流照顾妈妈,早上六点左右我先到医院让阿玉到市场买菜,阿玉对烧菜有几招绝活,她说茄冬鸡对胃很好,特别是红骨的茄冬叶,她趁早上到人行道摘些茄冬叶,然后到市场挑只她认为货色最好的鸡,再买一些为妈妈做宵夜的材,我约在七点离开医院,阿玉则在医院陪着母亲,阿玉会说些她家乡的事给妈妈听,我下了班就到医院换阿玉回家准备晚餐和妈妈的宵夜,她把我的晚餐和妈妈的宵夜拿到医院。至于我的父亲──他把医院当旅馆,用餐时间回到妈妈的病床吃我为他订的家属餐,晚上十点半回病房洗澡,顺便向我拿隔天的一百元,然后在舒适的空调环境中进入梦乡。

阿爸向我说每天一百元不够他用,他说搭公交车和买包烟就没钱了。

「你可以回家。」我说。

「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没有妳阿母做伴。」

「你不需要妈妈做伴。」我想说跟他做伴的只有赌博,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有些话讲出来并没有意义,它改变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事情。

「再多给我五十元。」

「我没有那么多钱。到台北是给阿母看病,不是让你四处去玩的。」

「一天多五十元,一个月才多一千五。」

「回去种田的话收入比三千元多,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花。」

「哪有田种?人家买去建高尔夫球场了。」他双手一摊,好像是我卖了他的田地。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可是阿爸曾经有过钱,田地卖的钱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应该还过得去,我不想问卖了多少钱,我也不想问财旺是否也帮着花。

「一天就是一百元,妈妈都是阿玉在照顾,三餐也都是热菜热饭。」

父亲收敛了些,黄昏时他跟着我的后面回到病房。我想他是在意能不能多拿五十元。

妈妈看到我总是那句话:「妳来啦?忙的话就不必来。」化疗使得妈妈愈来愈虚弱,但她不会叨叨絮絮地说些丧气的话;邻床的老妇人也是胃癌患者,她时常向子女说些活不久了、白费力气这样子的话。她的子女总是「辛苦」的安慰她要有信心、不要悲观。看到这样的场面让我觉得子女比病人更难过,他们要忍住心中的悲伤、不满,还要摆出好脸色哄着病人。这是一种煎熬,没有办法说出口的煎熬,可是谁也不敢抱怨。

母亲是过于认命还是过于坚强?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以为母亲康复了,医生说:「还有什么人想见面的,或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好。」

「还有多久?」

「二个月到半年。痛的话直接挂急诊,急诊处的人会通知我。」医生停了一下又说:「我说二个月到半年是个约数,再往前或再延后都有可能。我不是安慰妳,癌症并没有一定的准则,让她开心些对身体有益。」

我向母亲说可以出院了,并且要她到我宿舍住一段时间,她也只是点点头。我把我的房间让妈妈住,妈妈说:「这是妳儿子以前住的吧?」

我说以前住旧式宿舍,有三个房间,现在分单身及有家眷的两种,单身宿舍比较小,只有两房两厅。

我叫阿玉睡书房,她坚持要睡客厅,她说:「我们没有访客,我睡客厅,妳睡书房,这样不用把书房的东西搬出来。」

「不行,女人家没有个遮掩不好。」

「妳去买个屏风,这不就遮起来了吗?」阿玉的脑筋很灵光,也很为我设想。

「他叫什么名字?妳没告诉我。」母亲说。

「英群。」

「英群。」她重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使她想起她的财旺。她低着头看她的手,粗糙、龟裂、黄褐;彷佛它是「救」不了财旺的主因。

「妳要去看财旺吗?」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神充满期待的光彩,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安排。」我想着医生的话: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

财旺的事好处理,姐姐和妹妹们的事比较麻烦,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在报纸登了一星期的寻人启事,我想母亲或许也会思念她们,她把思念放在心里罢了。

十天过去了,没有人跟我联络。

我安排母亲和财旺单独见面,这是我第一次利用我的职权行使不正当的行为。

财旺被带了出来,他认不出我,只简单地看了我一眼,母亲却是眼泪夺眶而出,她使尽力气但小声地叫着:「旺仔喂!」

「妳怎么了?她是谁?」

母亲插着鼻胃管,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拭泪。

「她是你三姐,在这里当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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