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法院旁边的7-11帮财旺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我花了一番功夫,我没对财旺说为他求职的经过,但愿他能老老实实的工作。
财旺问我他有没有希望考公务人员,我告诉他路是人走出来的,他要先上高中职的补校,有了文凭才能考试。
「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财旺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想告诉他,说了只是让他更怨恨阿爸(或许还有泉仔)。
财旺很在意其他的姐妹,他问我该怎么找她们。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要他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他向我说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很生气。「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阿母也没提过。自己的骨肉哎!卖了骨肉去赌博!这种人会遭天谴。」
「已经遭受天谴了。要不是那天我突然想去看看番田村,妈妈可能承受更大的痛苦。至于阿爸──没人要理他。」
「我一定要找到她们。」
「先把工作做好,好好地渡过假释期,等安定后才考虑这件事,你都三十多岁了,连老婆都没有,这样不大好。」
「三姐呢?妳不也没结婚。」
「呃!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样吧!你如果表现良好,我就一段段地说给你听。」我居然在哄财旺,像小时候一样。财旺是天皇老子,他闹脾气我就会遭殃,所以我必须好好地哄他;那年我六岁。现在年近半百,我还是哄着财旺。
大姐、二姐有没有哄过我呢?妈妈要下田,阿爸要赌博,孩子当然是由大的照顾小的。我小时候乖不乖?会不会常闹脾气?姐姐曾经因为我的哭闹而让母亲责打吗?年纪小的她们会怨恨我吗?
她们在哪里?
我去看泉仔,他好像过得不如意,他要我赶快把他「弄」出去。我说没有这回事,他至少要关一阵子。
「骗子,阿母死了后妳就变得很大,好像妳才是一家之主,什么事都说不行,阿母在的时候妳什么事都行,告诉妳,妳要是不早点弄我出去,以后我就找人修理妳。」
修理我?泉仔还没从过去的日子里清醒过来。
辅导员找我谈话,他问我泉仔有没有精神疾病?
「没有。他只是讲话不清楚、反应比较慢一点,属于轻度智障而已。」
「不只这样喔,他向大家说妳是他老婆,还说你们曾经有一个孩子,我们查不到这些数据,所以我们辅导他不可以说些无中生有的话,可是他又指天立誓说没有半句假话。」
「他以为我养母认养我是要当他的老婆,他一直这样想,我们也都习惯了。」我昧着良心说假话,因为我不能承认跟泉仔曾经有过孩子,我把它解释为非我自由之意愿。
不能回想过去,我还有日子要过,我要养活自己以及泉仔,还有阿爸。我的姐妹们在哪里?这也是过去,可是经过财旺的提醒我会想到这件事。
阿国又来了电话,他说有个叫许月照的女人到他那里找我。我的心脏差点从嘴巴跳了出来,拿着电话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桂,妳还在听电话吗?」
「嗯。」我挤出这个字。
「妳要不要跟她说话?她人在这里。」
「嗯。」我本能地回答。
「喂!阿桂吗?妳是许月桂吗?妳家在寮仔后吗?妳爸爸叫什么名字?」
「对,我是阿桂,寮仔后的人,爸爸叫许村东。」我没有意识地回答。
「太好了,我找到妳了,妳在哪里?我去找妳。」
我告诉她宿舍的地址,也告诉她财旺在我这里。她听了低声地哭了起来,然后问我父母是不是也跟我住?她说如果阿爸跟我住她就不来宿舍看我。
「没有,只有我跟财旺住。」
「阿母呢?」
「过世了,骨灰放在这边的灵骨塔。」
阿照又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既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哄她。对!我也曾经哄过她,她喜欢把被单当长裙穿,母亲看到被单脏了就会打我。
阿照站在宿舍大门等我,她穿著蓝白条纹的丝质衫和件乳白色裤子,脚下是**白色低跟鞋,手上提个蓝色皮包。远远的她就一直盯着我看,看着越来越近的我,她开始拭泪,我的鼻头也一阵酸楚,我加重脚步让眼泪不要流下来(我不习惯流眼泪)。她伸出右手迎向我,手上涂着淡粉红色的指甲油,我也伸出右手,这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阿照的「八字」比较好,买她的人家原来指望她能为家里招个男丁,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妈妈仍旧没有怀孕,夫妻两人做了检查,结果是她的爸爸出了问题,养父母视她如己出,离开原生家庭后她真的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她说几年前家人移民到纽西兰,她曾试着找我,因为她只记得我和阿叶的名字;她记得妈妈送我搭完客运车回家后就在房里哭,她到妈妈的房里探了一下头,妈妈哭着告诉她:「妳三姐在西庄那里。」阿照说她牢牢地记住这句话。
「阿叶和姐姐们被卖到哪里没有人知道。」阿照喃喃地说。
(有人知道,只是妳不把他当「人」看,或是妳认为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团体。)
阿照重重地说:「财旺,你去问他。」
「我?我他妈的就先给他一拳。」
「三姐?」
「如果你可以忍受一见面就向妳要钱,我可以找他问。妈妈临终前说有个姐姐被卖到后港,不知道哪里的后港。」
「我真的不想看到他,虽然我的日子过得很好,但是我忘不了他卖我们为的是去赌博。」
「妳怎么知道?」我是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一切才拼凑出来的,阿照呢?她早就知道了吗?
「他要卖我的时候阿母跪着求他,他可是一点都不理会阿母,还说对方很有钱,又没有小孩,所以我一定能过得很好,他又说一个抵得上两个,他把我卖了一千元。我的养父母不避讳这件事,他们认为让我知道比隐瞒我好。」